
本文报道1例青少年女性患者,重度贫血,诊断纯红细胞再生障碍性贫血(PRCA)3年,糖皮质激素及环孢素治疗有效,但因消化道不良反应多次减量或停药,贫血反复复发。环孢素加量后1个月出现全身多发骨痛,伴夜间爆发痛、皮肤痛觉过敏,非甾体类抗炎药、阿片类止痛药均无效,诊断为钙调磷酸酶抑制剂相关疼痛综合征,停用钙调磷酸酶抑制剂改为西罗莫司治疗PRCA后贫血纠正,加用苯磺酸氨氯地平口服后患者疼痛快速缓解。






版权归中华医学会所有。
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摘编本刊文章,不得使用本刊的版式设计。
除非特别声明,本刊刊出的所有文章不代表中华医学会和本刊编委会的观点。
患者女,18岁,2020年12月因“活动后头晕、乏力,发现贫血3年,全身骨痛、爆发痛2个月”入北京协和医院血液科病房诊治。2018年1月患者出现头晕、乏力,血常规提示血红蛋白(Hb)90 g/L,补铁无效,2018年4月Hb降至46 g/L,网织红细胞绝对值(RET)46×109/L,肝肾功能正常,骨髓涂片示增生低下,当地医院予输注红细胞、静脉丙种球蛋白、甲泼尼龙 40 mg/次 每日1次,及环孢素100 mg/次,每日2次治疗有效,Hb恢复至110 g/L,减量维持至6个月(2018年10月)停药。2019年Hb降至80 g/L,再次甲泼尼龙及环孢素75 mg/次,每日2次治疗后Hb恢复正常。2019年9月反复上腹痛、恶心、呕吐,胃镜提示浅表性胃炎、胃窦部多发糜烂及溃疡,给予质子泵抑制剂口服、停用环孢素后好转。2020年3月贫血复发,Hb 60 g/L,RET 3×109/L,再次加用环孢素,因反复上腹痛不耐受,环孢素剂量减至50 mg/次,每日2次。
2020年9月至北京协和医院风湿免疫科就诊,查Hb 54 g/L,RET 8.8×109/L,抗心磷脂抗体IgM、抗β2GP1抗体IgM、狼疮抗凝物阳性,骨髓涂片:增生活跃,红系幼稚细胞未见。诊断纯红细胞再生障碍性贫血(PRCA),将环孢素加量至150 mg/次,每日2次,出现较严重上腹痛,环孢素减量至100 mg/次,每日2次(监测血药谷浓度最高165.8 ng/ml),Hb上升至98 g/L,RET 69.9×109/L,但患者仍反复发作上腹痛,胃镜提示胃窦部黏膜散在充血糜烂,十二指肠球后、降部黏膜肿胀粗糙,10月23日停用环孢素,换为他克莫司1 mg/次,每日2次,因仍发作腹痛于10月23日停用(因用药时间短未测浓度)(图1)。


2020年10月(距环孢素加量约1个月)患者出现全身疼痛,逐渐加重,包括前胸、双侧胸肋关节、双侧髋关节、膝关节、踝关节、胸椎、腰椎、骨盆疼痛,为持续疼痛,伴压痛,伴皮肤痛觉过敏,程度可耐受,但间断出现爆发痛,多在夜间发作,疼痛视觉模拟评分(VAS)可达10分,持续约数分钟自行缓解。膝关节、髋关节、踝关节超声未见异常,颈椎、胸椎、腰椎核磁共振(MRI):腰椎骨质略增生,L5-S1椎间盘T2加权成像(T2WI)信号稍减低,椎间盘变性;骨盆MRI:双侧股骨头、左侧髂骨、骶骨右侧多发斑片状T1加权成像(T1WI)低信号影、T2WI压脂高信号影,增强扫描呈地图状环形强化,以双侧股骨头及左侧髂骨明显(图2);双大腿MRI:双侧股骨少许片状T1WI信号稍低,T2WI压脂稍高信号影,红骨髓信号可能;双小腿MRI:右小腿远端肌间隙内囊性病灶,良性可能性大。核素骨显像:脊柱及双侧骶髂关节放射性摄取少增高,余骨骼未见明显异常。先后给予非甾体类抗炎药洛索洛芬钠片及依托考昔片、盐酸曲马多缓释片、盐酸羟考酮缓释片、氨酚羟考酮片止痛,普瑞巴林治疗痛觉过敏,仍有持续疼痛。考虑抗磷脂综合征、骨梗死,予依诺肝素钠注射液4 000 U/次,每日2次皮下注射序贯口服华法林抗凝治疗,口服西罗莫司1 mg/次,每日1次治疗PRCA,仍有夜间爆发痛,双膝、腰背部严重疼痛,VAS评分 10分,予吗啡注射液10 mg皮下注射,盐酸羟考酮缓释片10 mg口服,仍控制不佳。Hb再次下降至62 g/L,甲泼尼龙加量为12 mg/次,每日2次无效,2020年12月5日开始他克莫司1 mg/次,每日1次(12月8日他克莫司浓度0.1 ng/ml),疼痛仍反复加重。12月9日为进一步诊治收入血液科。既往史及家族史无殊。查体:胸椎、腰骶椎、双侧膝盖、踝关节压痛明显,无局部红肿、皮温升高,双下肢无水肿,浅表淋巴结未扪及肿大,心肺无阳性体征。


诊治经过:入院后查血常规:血红蛋白 70 g/L,平均红细胞体积 100.4 fl,网织红细胞百分比 0.12%,白细胞5.47×1012/L,血小板276×1012/L;血清铁蛋白 398 ng/ml,血清叶酸 14 ng/ml,维生素B12 445 pg/ml;总胆红素 4.0 μmol/L,直接胆红素 1.9 μmol/L;直接抗人球蛋白试验阴性;细小病毒B19-IgG抗体及IgM抗体阴性,细小病毒B19-DNA阴性,巨细胞病毒DNA、EB病毒DNA均阴性;免疫球蛋白IgG 5.51 g/L,IgA 2.05 g/L,IgM 2.18 g/L;抗核抗体谱:抗核抗体阳性(H1∶80),抗心磷脂抗体IgM阳性,抗β2GP1抗体IgM阳性,狼疮抗凝物 1.49 s,抗SSA/Ro60可疑阳性;补体C3 766 mg/L,C4正常;红细胞沉降率 60 mm/1h,超敏C反应蛋白17.33 mg/L,白细胞介素6 6.1 pg/ml。髂后骨髓涂片:增生活跃,粒系占92.5%,红系为0;骨髓活检:造血组织比例显著减少,脂肪组织增多,造血组织中粒/红比粒显著升高,未见明确红系,巨核细胞可见。胸腹盆增强CT:胸腺区脂肪密度稍增高,考虑胸腺退化不全或胸腺增生;PET/CT见纵隔密度稍高,未见明确代谢增高,考虑良性病变。
贫血原因诊断获得性PRCA,不除外继发于结缔组织病。骨痛原因考虑为钙调磷酸酶抑制剂相关疼痛综合征(CIPS),停用抗凝治疗,2020年12月14日停用他克莫司,加用硝苯地平控释片30 mg/次,每日1次,血压从110/80 mmHg(1 mmHg=0.133 kPa)降至85/50 mmHg,12月16日改为苯磺酸氨氯地平片2.5 mg/次,每日1次,血压稳定于100/70 mmHg左右,2 d后疼痛开始缓解。停用盐酸羟考酮缓释片,继续服用普瑞巴林、依托考昔止痛,在疼痛逐渐消失后也停用,1.5个月后停用苯磺酸氨氯地平片。治疗改为西罗莫司片2 mg/次每日1次,Hb逐渐上升,2021年3月Hb 137 g/L,RET 29.1×109/L。末次随访为2021年10月,患者Hb 130 g/L,无腹痛、骨痛。患者用药及病情变化情况见图1。
非移植患者出现CIPS非常罕见。
该患者既往长期服用环孢素无类似症状,以及停药持续不能缓解,干扰了病因诊断。
CIPS无特征性实验室检验异常及影像学特征。
CIPS属于常用药物的罕见并发症。
二氢吡啶类钙离子通道阻滞剂可以快速有效缓解CIPS。
患者青少年女性,慢性病程,反复重度贫血,贫血为正细胞正色素性,网织红细胞显著下降,白细胞及血小板正常,骨髓增生活跃,红系显著减少缺如,符合PRCA。否认特殊用药史,细小病毒B19阴性,未发现胸腺瘤及其他肿瘤,激素及环孢素治疗有效,考虑为获得性免疫性PRCA。多种自身抗体及炎性指标增高,不除外存在结缔组织病,故有结缔组织疾病继发免疫性PRCA可能。
该患者PRCA环孢素治疗有效,Hb、网织红细胞、骨髓红系造血均在环孢素治疗后上升,但用药中反复出现腹痛,环孢素停药或减量后贫血复发。本次因出现全身骨痛、爆发痛,多次尝试环孢素、他克莫司、西罗莫司均无法坚持用药,即使使用阿片类止痛药仍不能有效缓解疼痛症状,且因停药贫血明显加重,输血依赖,陷入诊治困境。
患者长期服用糖皮质激素、环孢素,两次胃镜均提示胃窦黏膜糜烂、溃疡,停用环孢素或他克莫司、加用质子泵抑制剂后上腹痛可缓解,考虑为药物相关胃肠道反应。全身骨痛,因患者青少年女性,炎症指标增高,多种抗磷脂抗体阳性,骨盆MRI提示多发斑片状异常信号,考虑可能为抗磷脂综合征继发骨梗死导致。但骨梗死通常表现为单个部位的骨坏死,出现该梗死部位的疼痛,与本患者全身多处疼痛不符,也不能解释患者皮肤痛觉过敏及爆发痛;MRI异常信号并非梗死灶典型表现;予低分子肝素、华法林抗凝无效;因此可排除骨梗死导致的全身骨痛。患者全身PET/CT、核素骨显像、骨髓穿刺检查、MRI可排除骨肿瘤、恶性血液病、骨质疏松等导致的骨痛。多发性神经病也无法解释全身骨痛。结合患者骨痛发生在环孢素加量后1个月,考虑药物导致的全身骨痛,即CIPS可能性大。
CIPS是一种罕见但严重的不良反应,是与高浓度钙调磷酸酶抑制剂如环孢素或他克莫司相关的,会因药物撤退而好转的疼痛综合征[1]。CIPS的出现与钙调磷酸酶抑制剂使用具有密切的时间关系,通常出现在启动钙调磷酸酶抑制剂治疗后的1~3个月,文献报道中可出现在3周到14个月不等,时间差别较大[1],骨痛可在停药后的3~18个月逐渐消退。
环孢素、他克莫司均属于钙调磷酸酶抑制剂,是临床常用的免疫抑制剂,广泛应用于移植后患者以及再生障碍性贫血、PRCA。常见的不良反应包括胃部不适、肝肾功能损伤、震颤、高血压、糖尿病和血脂异常[2]。CIPS非常罕见。1991年Lucas等[3]最早报道了26例肾移植后使用环孢素出现CIPS的患者,之后30年陆续有相关的研究报道,主要为移植患者(发生率为1%~17%)[4],包括实体器官移植患者、造血干细胞移植及脐带血干细胞移植患者[5]。使用环孢素的移植患者中CIPS发病率为1.5%~14.0%,他克莫司为2.2%[6]。CIPS在自身免疫性疾病如溃疡性结肠炎患者中也有报道[7],但PRCA患者目前尚无报道。
CIPS的发病机制目前尚不明确,可能因为钙调磷酸酶抑制剂类药物导致血管紧张性增强,骨内压升高,血流减少和骨髓水肿[4];同时钙调磷酸酶抑制剂可能影响N-甲基-D-天冬氨酸和g-氨基丁酸(NMDA)受体的活性[8, 9],使CIPS表现为血管和神经共同参与的疼痛综合征。CIPS的发生可能与较高的钙调磷酸酶抑制剂浓度水平相关,这种剂量相关性在实体器官移植后的患者中表现得比较明显。Grotz等[1]总结了9例CIPS患者,其环孢素谷浓度为(201±330)ng/ml(期望值120~180 ng/ml);他克莫司谷浓度11 ng/ml[期望值(4±8)ng/ml]。但也有研究认为,造血干细胞移植患者发生CIPS时钙调磷酸酶抑制剂浓度并不高于期望值[10, 11]。本患者既往曾使用环孢素,药物剂量均较小,本次环孢素加量,药物浓度相对明显增高,为CIPS诱因,加量后1个月出现骨痛,符合CIPS的发生时机。
CIPS的疼痛典型表现为对称性以关节为中心的疼痛,多为足关节、踝关节、膝关节[1,4],出现在中轴关节(胸腰骶椎)相对少见[2]。疼痛性质可以为深部静息性的酸痛,也可以为突然起病的急剧疼痛,多见于夜间。行走和负重时加重,休息和抬高双脚可减轻[1,4]。可伴有神经性症状(触觉异常性疼痛和电击样疼痛)[12]、瘙痒[11]。实验室检查通常没有特征性异常,有时可见碱性磷酸酶升高[13]。影像学方面,骨显像可见示踪剂摄取增加;MRI可见受累部位骨髓水肿、关节周围软组织肿胀[1]。
CIPS的治疗首先需停用钙调磷酸酶抑制剂,但停药后可能经数月才能缓解。Gauthier和Barbosa[14]报道13例CIPS患者在使用二氢吡啶类钙离子通道阻滞剂后疼痛能迅速缓解,可能与其减轻血管收缩和骨髓水肿有关[15]。同时因钙调磷酸酶抑制剂可影响GABA受体的活性,故有研究发现GABA类似物(普瑞巴林或加巴喷丁)可能对CIPS的神经性疼痛有效[8]。相反,非甾体类抗炎药(NSAIDs)和大剂量阿片类药物均疗效不佳[3,16]。停用钙调磷酸酶抑制剂后临床仍需面对原发病治疗选择问题,许多情况下更换不同种类的钙调磷酸酶抑制剂药物(如环孢素换为他克莫司或相反)是可行的[17],但也可换用非钙调磷酸酶抑制剂类药物如mTOR抑制剂西罗莫司[18],本患者采用西罗莫司治疗PRCA有效,且未再出现明显不良反应。
本例患者的疼痛表现为前胸、双下肢、双膝关节、踝关节、胸椎、腰椎疼痛,伴有明显皮肤痛觉过敏,多次夜间爆发痛,符合CIPS临床表现。疼痛出现在环孢素明显加量后的1个月,单纯停药后疼痛未能快速缓解,与文献提示的CIPS存在剂量依赖性、时间依赖性,且可能经数月才能缓解的特征相符合。无其他骨痛病因证据,故诊断为CIPS。再次停药及加用钙离子通道阻滞剂后疼痛迅速缓解。
非移植患者出现CIPS罕见,患者全身骨痛、爆发痛及皮肤痛觉过敏采用阿片类药物止痛仍无效,显著影响生活质量,且减停药导致原发病加重,输血依赖。患者既往曾长期服用环孢素、停药后疼痛不能缓解干扰了病因的诊断。对于使用钙调磷酸酶抑制剂类药物的非移植患者,临床医生也应了解CIPS这种罕见不良反应的特征,及时诊断及处理。
所有作者均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