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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100多年的外科发展史上,鲜有人的事迹和贡献比威廉·斯图尔特·霍尔斯特德(William Stewart Halsted)更引人入胜和叹为观止。他为现代外科的发展所作出的贡献之多、涉及范围之广、意义之重大在美国外科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其主要的贡献有四个方面[1]:在美国提出了乳腺癌根治术;率先提出了局部麻醉;首次提出"轻柔外科"理念;创立了美国的住院医师培训制度,并在全世界推行。此外,他率先提出在手术过程中使用胶皮手套,开创性地进行自体和不同个体间的输血,而且在胆道外科、血管外科、甲状腺外科、胃肠外科、腹股沟疝的外科治疗及骨科等多方面都做出了开创性的成就。Halsted是当之无愧的"美国现代外科之父"[2],他在外科事业上震古烁今的贡献值得永远铭记与缅怀。
Halsted于1852年出生于美国纽约的一个富商家庭,他的父亲不仅是一名富商,还是多家大学和医院的理事会成员。1870年Halsted考入耶鲁大学,大学期间他的兴趣爱好都集中于体育项目和社会交际。直到毕业前的最后几个月,Halsted才对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学习解剖学和生理学,并听一些医学讲座。
1874年Halsted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学习,此时他不仅发奋用功,成绩优异,也显示出了其在医学上的天赋。在医学院学习两年后,Halsted申请了贝尔维尤医院的实习医师资格,尽管有明文规定只有医学院毕业后才有资格申请,他仍以出色的表现通过了考试。Halsted在贝尔维尤医院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病房度过的。此时正赶上外科无菌术的先驱Lister访问美国,尽管当时大部分外科医师对这一理念无动于衷,但采用无菌术以后达到的手术效果让Halsted深深折服。1877年,Halsted以班级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并被录取为纽约医院的一名住院医师。
在纽约医院,做出了他在外科史上的第一个贡献:设计了体温、脉搏、呼吸的生命体征记录表,也就是现在几乎每一家医院都在使用的表格。也是在这一年,他结识了著名病理学家威廉·亨利·韦尔奇(William H.Welch)教授,后来成为他一生的导师和挚友。由于当时美国的医院均没有将医学毕业生培养成内科或外科医师或一项专长的体系,因此,1年后Halsted远赴欧洲访问求学。他先后在德国和奥地利学习病理学、解剖学、组织学、胚胎学及外科手术技术。后于1880年秋天回到纽约,开始了他的外科医师生涯。
Halsted开始他的外科医师生涯恰逢其时,当时的美国在混沌中正孕育着现代外科的萌芽,镇痛、控制出血和控制感染这三大外科技术正要奠基现代外科学,正在等待着一个充满活力、突破创新、甘于奉献的人带领它们去开启外科学一个崭新的时代。
1880年至1886年,Halsted在6家医院担任主刀医师和客座医师,手术常做到深夜而乐此不疲。他在罗斯福医院组建了门诊药房,获得成功后医院第2年便专门建立了门诊部。他在贝尔维尤医院时还自出经费修建单独手术室以利于他实施无菌术。在钱伯斯街医院时,Halsted进行了第1例自体输血,将一个一氧化碳中毒患者的血抽出来放出一氧化碳再回输体内。1881年他的妹妹因产后失血,他自己捐血进行了首例异体间输血。1882年他为母亲进行了首例胆囊造瘘术。此外,他还担任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助教,带领学生进行教学查房,一方面讲解解剖、病理等基础知识,一方面让学生进行临床实践。Halsted是当时最受欢迎的带教老师,他带领的学生都在班级中名列前茅。他还撰写学术论文,定期参加纽约医师协会会议并分享自己的文章。
这段时期是他人生中最顺风顺水的时候,之后他的人生出现了一个转折点,从此以后他的人生饱受折磨和痛苦,性格转变,经常隐居并陷入与可卡因抗争的痛苦中。但在与毒瘾不断抗争的同时,他对外科事业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1884年10月Halsted读了一篇眼科大会的报道,报道了2%的可卡因氯化物溶液滴入眼睛可使角膜和结膜麻醉。Halsted当即意识到可卡因可能是魔鬼,也可能暗含巨大的价值,它的作用值得深入探索和挖掘。很快他和他的同事开始用可卡因在自己身上进行实验,他们发现通过注射可卡因可麻醉任何的周围神经,使相应区域失去知觉而便于进行手术。不幸的是,他们都染上了毒瘾。1886年5月Halsted进入巴特勒医院治疗毒瘾,这一期间他的职业生涯基本停滞。而更令他痛心疾首的消息是,他的同事、挚友死于可卡因成瘾。
1886年11月Halsted戒毒出院,应好友Welch的邀请前往巴尔的摩。Welch当时已被任命为将于1889年成立的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病理科主任。Halsted在Welch的实验室时,受解剖学家富兰克林·马尔(Franklin Mall)的启迪,经过3、4个月的实验发现小肠黏膜下层吻合比当时外科医师一直进行的小肠肌层吻合抗张能力更强。1887年4月Halsted在哈佛医学院首次正式报告了该发现,为现代胃肠外科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自1892年起,Halsted作为外科主任、教授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工作30余年,取得了众多成就。他于1922年因胆道结石术后肺炎去世,享年69岁。
当时的观点认为,乳腺癌是通过淋巴结遵循时间和解剖学规律进行转移的,在乳腺癌没有发生远处转移以前,癌细胞都局限于局部,所以当时强调切除范围一定要足够,否则就是对患者错误的善意。正是基于这一认识,Halsted于1894年在美国开展了乳腺癌根治术,即整块切除整个乳房、胸大肌、胸小肌和区域淋巴结。据报道,乳腺癌根治术的局部复发率为6%~16%,而之前乳腺癌术后的局部复发率最低为58%。这一理论基础引导医师将切除范围进一步扩大,但后来不知道为何(资料无据可查)他放弃了这一术式。
从乳腺癌治疗的发展历史可以看出,临床工作深植于基础研究,随着对疾病认识的加深,术式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尽管目前已很少使用Halsted乳腺癌根治术,但Halsted基于他那个时代对乳腺癌最深入的认识而提出的这一术式,改善了患者的预后。Halsted不仅是一名外科医师,亦是一名临床科学家。他深刻地认识到科研的重要性,是首位在美国倡导临床科学家这一理念的医师[2]。
有的医师可能认为,以SCI和影响因子作为硬性指标评价医师的科研水平,可能会造成医师迫于压力一手抓临床,不仅增加了医师的负担,而且对提高临床能力作用不大。但我们认为,医师不是匠人,应该具有科研思维能力。我们掌握了患者的第一手资料,当我们了解相关的基础和临床研究进展或实验结果时,我们就可能在研究和临床之间建立一个桥梁而成就今天的转化医学。
19世纪90年代,尽管全身麻醉技术问世已有40年左右,但仍有很多医师的手术作风是快刀斩乱麻,基本不考虑止血,患者被助手按在手术床上,随时可能挣扎起来。而Halsted率先提倡和践行在手术过程中对组织轻柔操作,注重止血,按原组织层次对位缝合,提倡用丝线取代当时惯用的肠线等以利于患者的术后恢复。Halsted还自创了小型的直的蚊氏钳用于止血。据记载,Halsted曾在一台乳腺癌根治术上用了250个动脉夹,而当时手术室一般只配备6个,Halsted做手术之细致由此可见一斑。
Halsted"轻柔外科"的提出极大地促进了外科手术技艺的提高。他一丝不苟的手术作风正是开放性手术条件下的微创理念,也是在手术操作层面上的加速康复外科。不管是何种称谓,这些理念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即"以患者为中心",所以"轻柔外科"的提出是Halsted的大爱和大智慧的集中体现。
如今外科技术和手法已相当完善,我们对手术的要求已经不仅仅是"轻",而是"稳准轻快好",这似乎又回到了对手术快的追求。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有研究结果显示,手术时间长可能会导致患者恢复较慢、住院时间延长[3]。当然,手术时间长短和患者应激反应之间的具体关系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但我们现在要求手术"快",强调的是技术手法的炉火纯青,绝不是敷衍了事、一味冒进。
随着科技的快速发展,外科学已经不再简单等同于手术学,当今的外科时代是微创外科和加速康复外科的时代。在临床实践中,无论做何种手术(whatever)、无论外科发展到何时(whenever)、无论是外科哪个领域(wherever),我们都应该始终贯彻微创操作技术[4,5]。至于如何优化应用各种围手术期处理方法以加速患者术后康复,目前还处于探索之中。
如果将Halsted对外科学的贡献进行由大到小排序的话,排名第一的可能会是建立了美国首个住院医师培训制度,正是这一制度确保了医学技术的薪火相传,使得一代一代的外科医师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去思考和创新,促进了医学事业的蓬勃发展。某种程度上来讲,美国及北京协和医院当今首屈一指的医疗技术应该部分归功于这一制度的建立。
在这一制度建立以前,美国的医学毕业生只能通过师徒制和自学来学习临床知识,Halsted的职业生涯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开始的。当时有医师资格的人大多开私立诊所,因为存在潜在的竞争关系,他们都不愿意毫无保留地教学生。Halsted深刻认识到应该建立一种体系,这种体系不仅要培养医师,而且要培养高水平的医师,并让这些医师去教育下一代学习外科并奉献他们的热情和生命去提高外科水平。他在霍普金斯医院任职时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设计并实施了一套住院医师培训体系,美国、中国及世界外科领域均获益匪浅。
Halsted实施了世界首例胆总管切开术、壶腹周围癌切除术,发明了一种新的胆总管引流方法和一种新的小肠端端吻合方法,而且促进了医师对胆结石性胰腺炎的病理认识。由于这些巨大的贡献,Halsted被称为"消化外科之父"。他还进行了首例锁骨下动脉瘤结扎和切除,设计一种金属带治疗大动脉瘤,以及他对动静脉瘘的研究使得他也被称作"血管外科之父"。他首次提出了腹股沟疝的外科治疗,如Halsted疝修补术。Halsted还是首位倡导手术中应用胶皮手套的医师,虽然Halsted特别注重无菌术,但这项对无菌术发展、预防感染和预防疾病传播具有重要意义的发明,最初并不是从技术层面考虑的,而是出于情感角度,算是无心插柳的成果吧。他提出戴胶皮手套是为了让他的洗手护士卡洛琳·汉普顿(Caroline Hampton)能避免当时复杂、严苛的刷手过程对手造成的伤害,这位护士恰是他后来的妻子。
在当今这个医学高度专科化的时代,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医师可以在如此多的领域都做出惊人的贡献,这与他在学习期间广博地学习各种知识密不可分的。博闻多识之后才能融会贯通,才能有助于思维方式的培养,因此,不管是美国还是中国的住院医师培训制度都不提倡过早专科化。但不同于Halsted所处的那个知识和技术相对有限的时代,现在每个专业都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要做到每个专业都精通是不太现实的。对医师更切合实际的要求是,能掌握与自己专业相关学科的知识,将基础知识和临床知识相结合,将科学研究和临床实际相结合,跟进自己专业领域的研究进展,提高自己的专业水平,提高多学科协作水平。
纵观Halsted的一生,他的前半生和普通人一样,有过热情洋溢的青春,也有过迷茫,但从他选择或者说因为热爱而踏上医学这条道路以后,他的人生开始逐渐走向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地方,而让他到达那里的不是财富和权势,而是对职业和对患者的热爱。他即使是在研究过程中不幸染上了毒瘾,也努力克服自身所遭受的痛苦,一如既往的热爱、投身于医学事业。他创立住院医师培训制度,希望培养出同他一样热爱医学事业的优秀医师,这份大公无私的博大情怀,从根本上说是来自于他对患者的热爱。他在外科学上所做的所有贡献,不是为了发表论文,也不是为了成为知名专家,只是为了治好每一位患者,保障患者手术安全,促进患者术后恢复。我们无法知道这份执着的热爱源于何处,我们也无法知道他是否也曾有过怨悔,但他对于医学事业的这份赤诚的、始终如一的热爱,对今日的中国外科医师是莫大的启迪和永恒的榜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