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患儿,女,13岁,3年前以血小板减少起病,1个月前发现抗核抗体(ANA)滴度阳性,抗双链DNA(dsDNA)抗体弱阳性,C3降低,此次因"呼吸困难伴间断咳嗽3 d"拟诊"系统性红斑狼疮(SLE)"收入病房。入院后发现肝、肾、脾等多脏器受累,SLE无法解释患儿存在肝硬化,且SLE特异性抗体指标抗dsDNA仅弱阳性,补体C3下降程度和疾病的活动度无关。头颅磁共振成像示双侧基底核区散在异常信号无法用SLE解释,故SLE诊断可疑。进一步查铜蓝蛋白降低,24 h尿铜升高,纠正诊断为肝豆状核变性(HLD)和肺部感染。且基因测序结果显示患儿ATP7B基因存在复合杂合变异,一处剪切位点突变c.1708-5T>G,另一处错义突变c.2333G>T,p.Arg778Leu,确诊HLD。对于多系统受累,不明原因的肝脏病变患者应警惕HLD。基因测序为早期诊断HLD提供帮助。
版权归中华医学会所有。
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摘编本刊文章,不得使用本刊的版式设计。
除非特别声明,本刊刊出的所有文章不代表中华医学会和本刊编委会的观点。
患儿系青春期女童,3年前因血小板下降外院诊断为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ITP),此次因"呼吸困难伴间断咳嗽3 d"入院。该患儿病程长,入院拟诊"系统性红斑狼疮(SLE)",给予免疫抑制剂和激素治疗原发病效果不佳,查房讨论后考虑遗传代谢性疾病,重点排查肝豆状核变性(HLD),最终基因测序验证确诊HLD。现报告如下,以提高对此类疾病的认识。
患儿,女,13岁,浙江人,因"呼吸困难伴间断咳嗽3 d"于2014年4月就诊于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肾脏风湿科。3年前患儿血小板下降外院诊断为ITP,入院前1个月门诊查血常规白细胞计数2.9×109/L,血小板计数55×109/L,抗双链DNA(dsDNA)抗体弱阳性,抗核抗体(ANA)滴度1︰320,补体C3 0.7(正常值:0.9~1.8),C4 0.14(正常值0.1~0.4);增殖细胞核抗原(PNCA)、抗心磷脂抗体、抗U1核糖核蛋白抗体、抗Sm、抗SS-A(R0)、抗SS-B(La)均为阴性,肝功能正常,门诊诊断为SLE,并予泼尼松及环孢素进行治疗。入院前2~3 d,患儿出现走路后呼吸急促,伴轻咳,胸部CT示肺部块状阴影,门诊考虑SLE侵犯肺部,收入肾脏风湿科病房。
既往身体健康,否认传染病接触史。
第2胎,第2产,双胎之大,足月顺产,出生体质量3.5 kg。第1胎,女,身体健康。双胞胎妹妹因血小板降低,外院诊断为ITP。母亲44岁,身体健康。父亲多年前因意外事故死亡。
身高159 cm,体质量53.5 kg,营养良好,浅表淋巴结未触及。心律齐,心音有力。双侧呼吸音粗,未闻及啰音。腹壁静脉未见明显曲张。全腹软,未触及包块,无明显压痛,无反跳痛。肝脏肋下2 cm,质中。脾脏左锁骨中线和肋缘交点下4 cm,质硬。颈软,无抵抗,病理反射阴性。
血常规:白细胞计数2.1×109/L,中性粒细胞0.652,血红蛋白121 g/L,血小板计数81×109/L。凝血功能正常。肝功能:丙氨酸氨基转移酶(ALT) 70 IU/L,天冬氨酸转氨酸(AST) 37 IU/L,总胆红素27.2 μmol/L,结合胆红素13 μmol/L,清蛋白24.2 g/L。电解质正常,24 h尿蛋白676 mg/24 h。
补体C3 0.75 g/L,ANA+,滴度1︰320,血小板特异性和相关性抗体弱阳性。
肺炎支原体抗体>1︰160,降钙素原6.9×10-6 g/L,1,3-β-D-葡聚糖检测(G试验)、结核杆菌抗体和T-spot均阴性,乙肝病毒DNA定量、巨细胞病毒DNA定量、EB病毒DNA定量均正常。痰培养:白色假丝酵母菌优势。甲肝、丙肝和戊肝的抗体均阴性;梅毒筛查和艾滋病毒抗体均阴性,铁蛋白3.6×10-4 g/L[正常值(0.15~1.60)×10-4 g/L]。
骨髓穿刺结果示巨核细胞增生较活跃,颗粒巨核居多,成熟差,血小板散在分布少。
胸部CT示两肺间质性病变伴感染,两下叶可见斑片状渗出影,双侧胸腔积液,以右侧为主。腹盆腔超声示腹盆腔大量积液。腹部磁共振成像(MRI)发现肝脏弥散性结节状增生,首先考虑肝硬化,脾大。眼科会诊未检测到K-F环。头颅MRI示脑室稍大,脑沟脑池增深增宽,双侧基底核区散在异常信号,鼻窦炎。
患儿入院后先后给予头孢他啶和克拉霉素抗感染,环孢素口服和甲泼尼龙冲击治疗,吸氧及对症治疗,添加口服利尿剂,胸闷症状渐好转。住院第18天再次出现胸闷,改用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抗感染,再次甲泼尼龙冲击3 d抑制炎症。
患儿为学龄期女童,起病隐匿,病史3年,此次因"呼吸困难伴间断咳嗽3 d"入院。体检发现肝脏肋下2 cm,质中。脾脏左锁骨中线和肋缘交点下4 cm,质硬。该患儿在外院门诊资料有限,仅有血小板减少,抗dsDNA弱阳性,C3补体降低,ANA阳性。入院后出现了多系统受累:(1)肾脏受累:蛋白尿>0.5 g/24 h;(2)肺部受累:有浆膜炎,胸腔积液;(3)血液系统受累:白细胞和血小板降低;(4)相关抗体:抗dsDNA弱阳性,ANA滴度阳性;(5)补体滴度降低。SLE是一类侵犯多系统和多脏器的全身结缔组织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根据美国风湿病学会制定的SLE诊断标准[1],满足4条诊断标准,其中包括至少一项临床标准和一项免疫指标标准,可诊断SLE。结合该患儿病史,SLE诊断明确,但是整个治疗过程不顺利。
患儿有血小板降低,肝、脾、肾、脑多脏器受累,除了结缔组织病外,还要考虑感染性疾病和遗传代谢性疾病。该患者符合SLE的实验室指标(均为弱阳性),且头颅MRI提示双侧基底核区的病变不能用SLE解释,故SLE诊断存在可疑。值得注意的是,该患儿存在无法解释的肝硬化和肝损害。除了结缔组织病,遗传代谢性疾病也可累及肝、肾、脑等多脏器;该患儿有一双胞胎妹妹,也有血小板降低,外院诊断ITP,遗传代谢性疾病较结缔组织更有可能在家族中同胞姐妹发现,故考虑该患儿遗传代谢病可能性更大。
患儿的特点是以血小板减少起病,存在部分自身免疫抗体阳性,因肺部受累收入院,入院后初步检查发现有肾、肝、脾等多脏器累及。因此诊断思路上重点考虑多系统受累的疾病。回顾患儿病史,存在一些重要问题值得商榷:(1)该患儿有肾脏受累,但入院前后均未行肾脏穿刺检查,未对其病理类型进行分类。SLE肾脏病理分型对预后估计和指导治疗有积极的意义[2]。此例患儿未行肾穿刺,在门诊已经使用了免疫抑制剂,在实验室检查上有欠缺。(2)SLE肺部受累行高分辨率CT可以提示胸腔积液,肺部实变或肺不张[3]。该患儿行CT检查提示有胸腔积液,但未对其胸腔积液做进一步分析。有研究提示,胸腔积液ANA测定,抗dsDNA测定,对于鉴别是SLE引起的胸腔积液还是其他病因导致的胸腔积液具有重要价值[4]。(3)SLE患儿中存在血小板抗体,可导致血小板降低。该患儿在外院早期诊断ITP,在儿童病例中,以血小板减少为首发症状,20%~30%ANA阳性的患儿最终确诊为SLE,因此对于慢性血小板减少的患儿应该引起重视[5]。目前诊断ITP,需要排除其他病因所致的血小板减少,尤其是年长儿诊断ITP,需持谨慎态度。此患儿查血小板抗体呈弱阳性,可导致血小板降低。SLE白细胞降低的机制目前尚不明确,可能是由于存在抗中性粒细胞等相关抗体,白细胞在外周被破坏,骨髓生成降低等原因造成[6]。该患儿检测抗中性粒细胞抗体均为阴性,无法解释其白细胞降低。(4)该患儿ANA抗体阳性,但自身抗体ANA阳性不具备特异性,具有特异性的抗dsDNA是弱阳性,SLE确诊的免疫学指标证据不足。(5)患儿门诊随访时出现了C3降低,但是当时并未出现肾脏损害;入院后出现了肺部和肾脏受累,考虑为SLE的活动期,补体仅较正常值略有降低,这点与活动期的补体变化程度不符合。有研究显示,C3降低和病情活动度,尤其和肾脏损害有关[7]。(6)SLE可引起肝大和脾大,但是无法解释患儿持续存在的肝硬化。因此,需要考虑其他病因导致的多系统累及的疾病,需进一步完善检查,尤其是重点排除遗传代谢性疾病所致的肝硬化。
患儿存在无法明确病因的肝硬化,无法用SLE解释。此外,该患儿存在多脏器系统累及;该患儿以血小板降低起病,其双胞胎妹妹也有血小板降低的病史,需要重点考虑遗传代谢性疾病。结合该患儿头颅MRI的基底核病变,考虑有HLD的可能。根据HLD指南的意见,3~35岁凡是不明原因的肝功能损害需要除外HLD[8]。本病例特殊之处在于患儿早期未出现明显肝功能损害,却以血小板降低为主要表现,后期出现白细胞和血小板同时降低,且累及肝、肾和脑等其他器官,出现不明原因的肝功能损害和肝硬化。HLD出现血小板降低,一方面可能是因为铜释放入骨髓,造成造血功能障碍所致,目前尚未见针对HLD对骨髓抑制研究,但有文献提示重金属铜中毒可能导致血小板减少症[9];另一方面,血小板、白细胞同时降低,考虑是HLD并脾大、脾功能亢进(脾亢)所致[10]。HLD累及血液系统的主要症状是溶血,这是因为大量的铜由肝脏释放至血液循环,直接损伤红细胞所致,在该病例中未出现溶血性贫血表现。本病例的难点在于早期未出现肝功能损害,入院后检测出现持续存在的肝功能异常和影像学上肝硬化改变,需要考虑HLD的可能,可完善相关检查测铜蓝蛋白、铜氧化酶和24 h尿铜。肝活检测定肝实质铜量>250 μg/g(肝干重)对HLD的诊断有关键作用,为最重要的生化指标。在该患儿最初的诊治过程中,尚未考虑到该病,因此早期未行肝脏病理活检。在诊断不明确时可行肝穿刺检查,或直接采取抽血检测基因的方式,减少肝穿刺对患儿的创伤。该患者本次以"呼吸困难伴间断咳嗽3 d"入院,目前尚无HLD累及肺部的文献支持。该患儿清蛋白仅24.2 g/L,其胸腔积液考虑是肝硬化导致的严重低蛋白血症所致,肺部感染推测是之前误诊SLE之后口服环孢素导致继发感染所致,予停用环孢素,加强抗感染,必要时抽取胸腔积液培养做药敏试验。
血清铜蓝蛋白<0.02 g/L (正常值:0.2~0.6 g/L),血清铜氧化酶:0.01ΔOD (正常值:0.17~0.50ΔOD),24 h尿铜:1 257 μg/24 h (正常值:0~60 μg/24 h)。
经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同意,在监护人签署知情同意书后,于入院第15天抽取患儿及母亲的静脉血2 mL,放置于含枸橼酸钠抗凝试管中,采用QIAamp血液基因组DNA提取试剂盒(德国Qiagen公司)提取DNA,Qubit 2.0荧光计(美国Life Technologies公司)测定DNA浓度,并于-80 ℃条件下保存待用。根据GenBank中ATP7B基因序列(NM_000053.2),用在线Primer3软件(http://frodo.wi.mit.edu/cgi-bin/primer3/primer3_www.cgi)设计引物,覆盖外显子及其侧翼序列。对ATP7B基因的所有外显子及其相邻内含子进行PCR扩增,反应体系为25 μL,包括Premix Taq(Ex Taq Version,TaKaRa) 12.5 μL、10 mmol/L正反引物各1 μL、基因组DNA 1 μL。反应条件:预变性94 ℃ 5 min,变性94 ℃ 30 s,退火55~65 ℃ 30 s(退火温度由具体引物而定),延伸72 ℃ 40 s,共35个循环,延伸72 ℃ 10 min。取PCR产物4 μL,0.1 g/L脂糖凝胶电泳,溴化乙啶染色,在GIS凝胶图像处理系统中观察其是否存在及其片段大小。
以PCR引物作为测序引物,使用ABI3500Dx测序仪(Thermo Fisher Scientific,USA)对PCR产物进行测序反应。反应结束后,对延伸产物进行DNA序列分析。对测序异常的片段重新进行正向反向测序以验证结果的可靠性,同时对患儿父母该异常片段进行扩增并测序分析。测序结果应用Mutation Surveyor 4.0软件(SoftGenetics,USA)软件检测序列图谱中所有的基因变异点,并用http://www.ncbi.nlm.nih.gov/snp数据库验证。
基因测序结果表明该患儿的ATP7B基因存在复合杂合变异,其第3号内含子区域一处发生从T到G的突变(c.1708-5T>G),使得mRNA发生异常剪切;另一处变异为8号外显子上第2333位碱基的G到T的突变(c.2333G>T,p.Arg778Leu),该错义突变可导致蛋白质功能丧失。Sanger测序证实患儿确实存在这2处杂合变异,患儿母亲携带相同剪切位点突变(c.1708-5T>G,杂合)。
HLD,肺部感染。
家长因经济状况及患者心理因素等要求自动出院。患儿出院后1年行肝移植治疗,目前一般情况好,定期复查肝功能,已恢复正常。
HLD又名Wilson病,是一种铜代谢异常的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疾病,其主要发病机制是由于体内游离铜增多,蓄积体内的铜离子可沉积在肝、脑、角膜等处,引起相应的器官损伤。根据我国《肝豆状核变性诊断与治疗指南》,HLD分为肝型、脑型、其他类型和混合型"[11]。早期诊断HLD的三大要素为肝硬化、神经系统症状及K-F环。但是50%以上有肝脏受累的患者无其他2项症状,给诊断HLD带来挑战[8]。基因测序为HLD早期诊断提供了帮助。P型ATP7B基因是HLD的致病基因(ATP7B;OMIM#277900),定位于染色体13q14.3,所编码的ATP7B蛋白参与机体内铜的跨膜转运。迄今报道的ATP7B基因突变有500多种[12],多数为复合杂合子突变,仅少数为纯合子突变,其中以错义突变或无义突变最为常见。
本次查房分析了1例早期以血小板减少起病,ANA滴度阳性,dsDNA弱阳性,C3降低,拟诊"SLE"的患儿。免疫抑制剂和激素联合治疗SLE不顺利,入院后发现肝、肾、脾、脑等多脏器累及,患儿存在无法解释的肝硬化,并SLE特异性抗体指标dsDNA弱阳性,补体C3下降程度和疾病的活动度无关。查房讨论后考虑遗传代谢性疾病,重点排查HLD,故进一步查铜蓝蛋白降低,24 h尿铜升高,纠正诊断为HLD,并用基因测序验证确诊HLD。
HLD由于发病隐匿,早期临床表现不典型,极易误诊和漏诊。胡纪源等[13]报道1 011例HLD患者中50.00%被长期误诊,19.09%诊断不明。以血液系统起病患者数量较少。在胡纪源等[13]的分析资料中,以血液系统受累的HLD仅有3.49%,因此更容易被忽视。国外有病例报道在2例孕期妇女的HLD误诊为HELLP(hemolysis,elevated liver enzymes and lowplatelets syndrome)综合征[14],另有1篇文献HLD早期被误诊为溶血性贫血[15]。血小板降低起病的HLD目前在国内外文献中仅为个例报道。国内有2篇HLD误诊为ITP的病例[16,17],本例与其有相似之处,包括血小板和白细胞降低,脾亢和不明原因的肝硬化,但是上述2例报道中的所有自身抗体均为阴性,角膜K-F环均检测阳性。而在本病例中,ANA阳性可能是导致HLD误诊为SLE的重要因素;值得注意的是,ANA并非SLE特异性的自身抗体,其他结缔组织病、慢性感染和健康人群也有[2]。本病例中K-F环未检测出也给早期诊断增加了难度。与既往误诊病例相比,本病例加用了基因测序,充分验证了HLD的诊断。
综上所述,对于多系统累及,并不明原因的肝脏病变患者应该警惕HLD,且综合血清铜蓝蛋白、24 h尿铜、角膜K-F环及肝脏病理学检查和ATP7B基因检测,以利于早期诊断,并及早干预治疗,以减少漏诊率、误诊率和改善患儿预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