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斯伯格综合征(Asperger′s syndrome,AS)是一种神经系统发育障碍性疾病,特点是社会交往困难,局限的兴趣爱好和刻板行为,常伴有显著的动作笨拙。AS一般在儿童期起病,但由于其智力发育和语言能力正常,会存在有些患者被延迟诊断甚至成年后才被确诊的现象。成人AS与儿童AS有着相似的临床表现,即社会交往障碍和非言语交流障碍、兴趣范围狭窄和行为刻板,共病现象较为突出,很多成人AS的案例都强调了共病,其中情绪障碍是成人AS最常见的共病。本文就我院门诊的1例成年AS合并抑郁症、问题性网络使用等问题进行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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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床资料 患者男,24岁,研究生在读,因“自幼人际交流差,动作笨拙,近3年来情绪控制差,发作性情绪低落,过度使用网络,学习成绩下降”于2022年8月3日到我院就诊。
患者自小性格孤僻,不善与人沟通互动,不能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生活中很少朋友。就算是有需求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母提起。语言交流尚可,但对语言的理解能力欠缺,常常不明白字面背后的意思,如把别人嘲讽的话当成赞美。非语言交流障碍,如不能用眼神或面部表情来与人进行互动。患者运动协调能力较差,肢体动作僵硬,不能做精细的活,如自己难以独立系鞋带。但自幼学习成绩佳,特别是数学学科成绩优异,对数字特别痴迷。2016年高考、2020年和2021年两次硕士研究生初试理论考试成绩均较为优异,但第1年研究生现场复试时因存在沟通问题,无法回答部分面试问题而落选,第2年研究生复试为线上,表现较现场面试好,顺利得以录取。但在研究生就读期间成绩下降明显,不能很好地完成需要动手操作的实验。与老师关系尚可,与同学之间的关系较为紧张。自小母亲控制较多,习惯听从于母亲的规划与要求,所以与母亲沟通交流较多,与父亲关系紧张,时常爆发冲突。自幼以来虽情绪时有波动,但较现阶段更平稳且更容易平复。未诉有明显的情绪低落。儿童期曾被诊断孤独症,服用过一段时间舍曲林进行治疗,具体治疗情况不详。
自21岁(2019年11月)以来,患者自诉人际交往更为困难。与母亲关系也急转直下,不愿意与母亲进行沟通。与同学关系恶化,特别是就读研究生期间与同门时常产生矛盾,难以调和。并出现情绪易激惹,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动肝火,患者就诊前在宿舍公用洗衣机洗完衣服没有及时取出来晒,舍友向他询问是不是他的衣服后,然后就跟舍友大喊大叫。虽然知道自己做法不正确,但无法与舍友进行沟通,越来越被孤立。患者自诉期间至少2次发作性情绪低落,烦躁、易激惹,注意力不集中,希望退学,曾有自杀企图,到网上查如何自杀,每次持续时间1个月左右,均自行缓解。否认兴奋话多,夸大病史。
患者自诉在21岁之前未出现网络使用相关问题,近3年上网时间较多,特别在情绪低落的时候。称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上网,不上网就会注意力不集中,双手发抖,坐立不安。在网上主要看暴力、杀人等片段,称在现实世界中不敢做的事情在网络可以得到满足。认为网络世界导致自己性格扭曲。学业也受到影响,学习时注意力无法集中,读研时不愿去实验室,无法完成实验操作。现在休学在家2个月,继续封闭自我,沉浸于网络世界,不愿与现实世界交流,甚至不愿与家人交流,主动回避母亲的主动交谈。
既往史:否认躁狂或轻躁狂病史,否认肝炎、结核等传染病病史。个人史:自小生长发育情况与正常孩子无异,患者家属反映自幼智商高,但情商很低,不会待人接物,较少与人接触。无烟酒等嗜好。家族史:否认父母两系三代有精神疾病家族病史。精神状况检查:意识清,仪表正,步入诊室,动作姿态较为笨拙,双手轻度震颤。衣着整洁适时。表达困难,交流过程比较费劲。患者自述情绪低落,兴趣减退,活动减少,感觉自己没有价值,对未来焦虑,对学习不感兴趣,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下降。无明显精神病性症状。有明显求治欲望,希望解决自己的情绪与人际关系问题。SCL-90症状自评量表筛查阳性,总得分为273分,阳性项目数73个,超过2分的因子有:强迫症状,人际关系敏感,抑郁,焦虑,敌对,偏执,精神病性。
2022年8月3日,因情绪问题至我科就诊,诊断为:(1)阿斯伯格综合征(Asperger′s syndrome,AS);(2)抑郁症;(3)问题性网络使用(problematic internet use)。予草酸艾司西酞普兰40 mg,1次/d,阿戈美拉汀25 mg,1次/晚。至2022年9月14日情绪问题较治疗前好转,上网时间较前减少,自我控制明显好转。就诊时鼓励患者主动进行沟通训练,现与人沟通交流情况有所改善,可以主动与外界交流,但还是会时常与父母发生矛盾,仍欠缺沟通交流的技巧和方式。
在2013年修订的DSM-5中,阿斯伯格综合征、非特定的广泛性发育障碍和孤独症这3个广泛性发展障碍的子分类不再作区分,而是共同组成了孤独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这个单一维度。患者符合DSM-Ⅳ中AS的诊断标准,包括:(1)存在社会互动能力上的缺陷:①存在非语言行为障碍,如不能用眼神或面部表情来与人进行互动;②不能与同龄人建立良好的友谊关系;③缺乏社会和情感的互动;(2)在刻板重复的行为、兴趣和活动上,过分执迷于数字这一刻板兴趣;(3)这些缺陷导致了社交功能的显著受损;(4)没有显著的语言发育迟缓;(5)在认知发展方面,患者的自理能力和适应性行为(除了在社会互动中)发展良好,且在童年时期好奇心的发展及表现上没有显著异常;(6)不符合其他特定广泛性发育迟缓障碍或精神分裂症的诊断。由于阿斯伯格综合征和孤独症的症状在很大程度上有重叠,因此阿斯伯格综合征这一术语的诊断效度比较低。除此之外,该患者还有以下特点:(1)在儿童期曾被诊断为孤独症,患者的人际关系、语言表达与理解等问题持续到成年,但学习成绩良好,甚至能通过研究生入学考试,因此可以考虑改为诊断为成人AS;(2)有情绪控制问题,并有发作性抑郁表现,既往没有轻躁狂或躁狂发作,符合抑郁症的诊断;(3)有网络使用相关问题,尽管ICD-11仅仅有网络游戏障碍的诊断类别与诊断指标,但在临床工作常常见到患者除了网络游戏相关问题外,还有其他的网络使用相关问题。该患者符合成瘾的基本特征,如失控(控制不了使用时间、内容、场合,明知有害,难以自拔),由于上网导致各种功能损害,断网后出现明显烦躁、焦虑、易激惹等。患者过度依赖网络,脱离现实世界3年余,学业和社会功能已严重受损,应考虑问题性网络使用。
阿斯伯格综合征属于孤独症谱系障碍,具有与孤独症同样的社会交往障碍,局限的兴趣和重复、刻板的活动方式。在分类上与孤独症同属于孤独症谱系障碍,与孤独症的区别在于此病没有明显的语言和智能发育障碍。
尽管该患者在儿童期被诊断孤独症,但就诊的主要目的是控制情绪、网络使用问题。在临床上,尽管一部分AS患者在儿童期得以诊断,但仍有部分患者因为有较好的语言能力和智力水平,从而延误AS的诊断[1]。据研究,儿童期AS的患病率为 0.02%~0.03%[2, 3],目前关于成人AS患病率的研究较少,由于AS是一种慢性的终身疾病,所以成人AS的患病率也大致与儿童期相近,而且AS的核心症状会持续终生,所以儿童期和成人期AS的临床表现相似,都表现为人际交往和非语言沟通困难,行为刻板,兴趣爱好特殊,运动协调能力欠佳[4]。有研究对100例儿童期诊断为AS的男性进行20年的随访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的病例不再符合AS的DSM-5标准,相较于成人期,儿童期AS的核心症状会更典型[5]。本例患者为成人期AS患者,在核心症状上未报告有行为刻板,符合成人期AS的临床特点。
精神障碍的共病是指2种及以上相对独立精神障碍共同存在于一个患者的表现中。如情绪障碍与强迫障碍、酒精依赖与抑郁症等,2种及以上相对独立精神障碍均符合各自相应的诊断标准。患者自幼就有明显孤独症谱系障碍的特征,持续到成人期。作者认为,由于患者人际沟通、交流等问题,使得患者不能适应环境、被孤立等,从而导致情绪控制差、抑郁等表现,符合抑郁症的诊断标准。而网络使用相关问题可能起源于情绪问题,患者把上网用于打发时间,缓解不良情绪,逃避现实压力,或者从网络获得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虽然具有适应特征,但属于适应不良行为。如前所述,患者的临床表现符合成瘾的基本特征。
1项414例ASD病例(其中126例为AS)的研究发现,72.5%的人至少有1种其他精神病诊断[6]。焦虑、情绪障碍、强迫症是孤独症患儿的常见共病。Lugnegård等[7]调查了患有AS的年轻人的精神共病,发现情绪障碍和焦虑很常见,精神病性障碍和物质依赖较少见。有研究对50例成年期AS精神障碍共病调查发现,很多患者常有不可预测的情绪波动,其中70%的成人AS患者至少有一种精神共病,最常见的共病是抑郁症和焦虑症[8]。可见,AS的共病现象比较常见。本例患者有典型的情绪波动大,情绪控制差,并有发作性抑郁表现,抑郁症属于AS常见的精神共病,这给患者的诊断、治疗增加了难度。
问题性网络使用(problematic internet use)、网络成瘾(internet addiction)等术语均不是正式诊断名称,泛指对互联网使用冲动的失控行为,表现为过度使用互联网后导致明显的学业、职业和社会功能损害,包括网络游戏、网络色情、网络关系、网络信息搜索等问题。目前对移动设备的社交APP(例如微信、微博、短视频、Facebook、Twitter等)过度使用也日益增多,成为临床关注的重要问题。上述问题均属于行为成瘾(behavioral addiction)的范畴。行为成瘾是与使用化学物质(如成瘾性药物或酒精)无关的一种成瘾形式,行为成瘾的生物学机制涉及人类动机中有关中脑边缘多巴胺奖赏系统,实施具有成瘾性质的行为可以产生快感、缓解不良情绪,所以具有成瘾的可能性[9]。由于问题的复杂性,ICD-11化繁为简,仅仅将网络成瘾中的游戏障碍新增为一个疾病单元,与赌博障碍一道归类于物质相关及成瘾障碍。我们相信,随着科技的发展,与网络成瘾相关的问题将会进一步扩大,可以预见的形式包括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等过度使用以及相关问题,使使用者生活在虚拟的世界中。在我们临床的实践中,上述过度使用是临床关注的重要问题,但不可能将不同的网络使用相关问题都建立相应的诊断指南或者标准。我们常常“借用”游戏障碍的条目用于其他网络使用相关问题的诊断。实际上,在ICD-11之前,我们常常“借用”赌博障碍、物质使用障碍的诊断标准来诊断网络相关障碍。
在ICD-11中,游戏障碍的基本特征是:(1)游戏的控制受到损害,将玩游戏置于其他活动之上,使玩游戏优先于其他兴趣和日常活动;(2)尽管发生了负面的后果,仍继续玩游戏;(3)这种行为模式的严重程度足以导致个人、家庭、社会、教育、职业或其他重要功能领域的重大损害。游戏障碍的时间标准通常持续至少12个月,如果症状严重,所需的持续时间可以缩短。
据文献报道,ASD患者中网络成瘾的共患率高于一般人群中的估计值[10],此外ASD患者比非ASD患者表现出更严重的网络成瘾症状[11],这表明ASD可能是网络成瘾的易感因素,并有可能发展为更严重的临床表现。1项研究使用网络建模的方式构建青少年ASD患者的网络框架并识别核心网络症状,结果表明,防御性和私密行为以及隐秘上网是青少年ASD患者的中心症状[12]。日本的1项研究发现,比起手机,AS患者更喜欢用电脑上网,且喜欢匿名聊天,他们认为互联网交流比面对面交流更能正确地表达自己[13]。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与人沟通交往的能力有限,所以这可能是AS患者沉迷网络的原因之一。但也有研究显示,在线听音乐和玩网络游戏是AS患者主要的网络活动,他们较少使用社交媒体[14]。由此得知,AS患者上网有着隐秘性、重娱乐轻社交的特点,这也契合AS的临床核心症状。1项青少年AS患者关于网络使用与父母监督和精神共病的相关性研究发现,有38%的AS患者过度使用网络,而且这部分人群有更高的精神共病患病率,而良好的父母监督网络使用可以减少网络成瘾患病率[14]。使用互联网作为一种适应不良的应对机制可能与焦虑和抑郁存在相互关系,而AS患者由于存在社会交往困难、人际关系差,容易出现情绪障碍,所以可能会过度使用网络。目前还没有关于成人AS与网络使用相关问题的研究,但由于存在核心症状社会交往困难,且患者在社会化受阻过程中易发生情绪障碍,更想寻求逃避社会压力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已脱离父母监管,所以成人AS可能更易有网络使用相关问题。而过度使用网络,过多沉溺于虚拟世界,则会进一步加重这些个体在现实世界的社交困难、人际关系差和情绪调节障碍等适应不良行为。本例患者AS、情绪障碍和问题性网络使用三者互相作用形成恶性循环。患者问题性网络使用出现在研究生备考、考试失败以及研究生生活适应不良阶段,这可能与现实压力过大、社会交往障碍关系密切。网络使用作为逃避现实、缓解压力甚至是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让患者在自我封闭中逃避问题。我们鼓励患者主动进行社会交往的训练,尝试自己沟通、解决问题后,患者网络使用时间有所减少,与人沟通情况改善。
AS与精神障碍共病并不罕见,但在就诊时患者沟通、交流有障碍,家属往往重点描述当前的情绪、行为问题,因此常常将AS漏诊。一般来说,患者为成年后确诊AS,伴抑郁症共病与问题性网络使用,提示预后不佳。1项关于西酞普兰对AS与ASD患者疗效的临床研究发现,73%的患者对西酞普兰有反应,66%的患者焦虑有所改善,47%的患者情绪改善[15]。另一项艾司西酞普兰的疗效研究显示,在10周的时间内,艾司西酞普兰能够减少AS和ASD患者的多动症(35%)、易怒(47%)、不恰当的言语(27%)和刻板印象(52%),临床疗效总评量表评分在10周内下降了12%[16]。可见,西酞普兰类药物对AS的症状及情绪障碍共病有较好的疗效。
患者同时存在的沟通、情绪、网络使用相关问题,尽管AS相关问题可能是始动因素,但这些问题互为因果,相互影响,导致诊断、治疗困难。目前,尚无针对AS的特异性药物治疗方法,教育、训练、鼓励可能是较好方法。对于AS的共病,我们可以对症治疗,如使用抗抑郁药、心境稳定剂等。如本例使用抗抑郁药取得一定疗效,网络使用问题也得到一定改善。但关键的治疗还是训练患者人际沟通与情绪、行为控制。行为疗法可改善患者的社会交往障碍和刻板行为,提高生活质量。
杨洁贤, 郝伟, 张晓洁. 成年阿斯伯格综合征共病抑郁症和问题性网络使用1例[J]. 中华精神科杂志, 2023, 56(1): 73-76. DOI: 10.3760/cma.j.cn113661-20220929-00275.
所有作者声明无利益冲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