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胃论》之方剂散见于各篇，未成系统，不易明晰证治脉络。以"治法-病证"模式统领诸方剂，用药规律及特色可归纳为：升降浮沉疗"繁证"、扶正固脱救羸弱、消导和中愈伤食、调和化痰消胃痞、温中和胃降呕逆、通补清敛瘳泄痢、降中有升通便秘、泻土攻破荡寒积、清热利湿滑溲闭、群"风"汇药祛风湿、扶正解表治虚感、清热解毒泻三焦、分消三焦散湿阻、逐饮分消除酒湿、清心调和止病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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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胃论》是反映李东垣学术理论的集大成作。在前期对《内外伤辨惑论》成书及疾病背景、卷目编次顺序及方药布局考证和思考基础上，认为《脾胃论》[1]作为《内外伤辨惑论》[2]的扩充，方药增加，同中有异。本文以"治法-病证"模式展开，参插类方、用药特色、方药炮制等角度叙述东垣医方。
李东垣脾胃学说最具代表性的制方特点即是"升降浮沉"，强调药物的性味组合，通过甘苦温、辛温凉与甘寒、苦寒、淡渗、酸敛药物的配伍比例决定升降趋势和侧重，同时也决定了方药的功效趋势，大致可分为2类，即升多降少方(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气汤、清暑益气汤等)和升而不降方(补中益气汤等)；根据药物组成、功效及证治规律，可将相关方剂进一步归纳为3种类方。
一为补脾胃泻阴火升阳类方，共14首，见表1。
《脾胃论》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类方(14首)
《脾胃论》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类方(14首)
| 出处 | 方名 | 作用趋势 |
|---|---|---|
| 卷上•肺之脾胃虚论 | 升阳益胃汤 | 升 |
| 卷上•分经随病制方 | 通气防风汤 | 升 |
| 卷中•调理脾胃治验 | 半夏白术天麻汤 | 升 |
| 卷中•脾胃虚弱随时为病随病制方 | 除风湿羌活汤 | 升、降 |
| 卷中•脾胃虚弱随时为病随病制方 | 除风湿羌活汤 | 升、降 |
| 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 | 益胃汤 | 升 |
| 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 | 生姜和中汤 | 升 |
| 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 | 强胃汤 | 升 |
| 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 | 温胃汤 | 升 |
| 卷下•脾胃损在调饮食适寒温热 | 丁香茱萸汤 | 升 |
| 卷下•论饮酒过伤论 | 交泰丸 | 升、降 |
| 卷下•论饮酒过伤论 | 草豆蔻丸 | 升 |
| 卷下•论饮酒过伤论 | 神圣复气汤 | 升 |
| 卷下•调理脾胃治验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论 | 清阳汤 | 升、降 |
| 卷下•调理脾胃治验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论 | 胃风汤 | 升 |
表1中前12首病机着眼点在虚和湿，其中伴有热象的升阳益胃汤、益胃汤、草豆蔻丸、神圣复气汤疗"阴火症候群"(原书针对脾胃阴火、暑湿耗伤、湿热痿证3类病机证侯相近的病证而设，涉及神志、呼吸、消化、泌尿、运动等系统的症状，本文统归为"阴火症候群"[3,4,5]，症状繁杂，病情深重，考虑和传染病有关)，生姜和中汤治肢乏口渴。不伴有热象的通气防风汤、半夏白术天麻汤、除风湿羌活汤、强胃汤、温胃汤、丁香茱萸汤、交泰丸七方，分别针对脾虚湿重所致的恶寒、眩晕头痛、恶呕胀闷、脘痛纳差、肢体麻木痹痛、二便失调等证。至于清阳汤和胃风汤均治面疾，前者针对胃热汗出者，血虚寒中面瘫，后者针对虚风证，面肿目瞤牙搐；在补气升阳祛湿泻火基础上，清阳汤以大量活血药温经通络祛"筋脉血络中大寒"，而胃风汤中白芷、蔓荆子为东垣治头面常用药。
二为补中益气汤类方，有①调中益气汤(《卷中•脾胃虚弱随时为病随病制方》)：以苍术代白术，去当归，加木香，更注重气分湿邪；②升阳散火汤(《卷中•调理脾胃治验》)：人参、炙甘草辛甘化阳，白芍、甘草酸甘化阴，益气养阴生血，合于大量风药，扶正祛邪退热；③升阳汤(《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主治肠鸣泄泻小便黄，方中陈皮、当归调气和血为东垣常用药对，用于痹证，此处意在宽肠行滞，益智仁温中祛湿，为东垣一大特色；④助阳和血补气汤(《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治"眼发"后过用寒凉，眼仍"白睛红，多眵泪，无疼痛而瘾涩难开"，倚之升清阳出上窍，目受血能视物。
三为清暑益气汤类方，有①黄芪人参汤(《卷中•脾胃虚弱随时为病随病制方》)：为清暑益气汤去葛根、泽泻、青皮；②清神益气汤(《卷下•调理脾胃治验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论》)：主治暑湿阴火，湿热黄疸；③清燥汤(《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主以"腰以下痿软瘫，不能动，行走不正，两足欹侧"，总以益气养阴、清热祛湿为要。
3种类方在治法上均以益气祛湿为主，其中祛湿法尤为丰富，包括升阳、燥湿、化痰、温中、行气、祛风等，即辛味多"升"为主，再借清热、利湿、破积以"降"为辅，斡旋气机。3种类方涉及的治法及药物见表2。
《脾胃论》补脾胃泻阴火升阳类方、补中益气汤类方、清暑益气汤类方涉及的治法及药物情况
《脾胃论》补脾胃泻阴火升阳类方、补中益气汤类方、清暑益气汤类方涉及的治法及药物情况
| 治法 | 药物 |
|---|---|
| 升 | 黄芪、人参、炙甘草、白术、大枣、升麻、柴胡、羌活、防风、葛根、藁本、麻黄、白芷、蔓荆子、独活、苍术、半夏、僵蚕、陈皮、青皮、枳壳、豆蔻、姜黄、木香、砂仁、厚朴、吴茱萸、草豆蔻、炮姜、川椒、细辛、干姜、肉桂、川乌、附子 |
| 降 | 黄芩、黄连、石膏、黄柏、苦楝皮、知母、茯苓、泽泻、猪苓、巴豆霜、皂角、紫菀、白葵花 |
| 活血通利 | 川芎、当归、桂枝、红花、苏木、桃仁 |
| 滋阴敛阴 | 生地黄、麦冬、五味子、白芍 |
| 消积和中 | 炒神曲、麦芽、生姜 |
| 熄风止晕 | 天麻 |
注 升包括益气、升阳、解表、祛风、行气、燥湿、化痰、温阳等；降包括清热、利湿、荡涤、肃肺
生脉散出自张元素《医学启源·药类法象篇十七》，"麦门冬气寒，味微苦甘，治肺中伏火，脉气欲绝。加五味子、人参二味，为生脉散，补肺中元气不足，须用之"。东垣更有明释，"热伤元气，以人参、麦门冬、五味子生脉。脉者，元气也。人参之甘，补元气，泻热火也；麦门冬之苦寒，补水之源，而清肃燥金也；五味子之酸以泻火，补庚大肠与肺金也。"《脾胃论》含生脉散的方剂共6首，即清暑益气汤、黄芪人参汤、清神益气汤、清燥汤、人参芍药汤、麻黄人参芍药汤。前四方主证均与暑热、湿热津气两伤有关。
和中丸(《脾胃论•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以干姜、炙甘草辛甘通阳、温脾助运，陈皮、木瓜酸甘化阴、养胃生津，补而不滞，通不伤正。
当归补血汤出自《脾胃论•卷中•肠澼下血论》，一般认为，由于失血早期，血虚浮热，且气随血脱，故用大剂量黄芪益气摄血补血。试问当归补血汤、升阳散火汤原文均主大热证，却为何均不用白虎汤，服之反误？根据汴京大疫的背景[1]，前者辛温辛凉相配，人参、白芍辅助气血，以期清热发汗，热从表散；后者纯补，大补气血对抗疫毒高热所致羸弱之极，亦为救逆防脱。
人参芍药汤出自《脾胃论•卷下•调理脾胃治验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论》，主治脾胃虚弱，气促憔悴。
枳术丸出自《脾胃论•卷下•论饮酒过伤论》，治痞、消食、强胃，先补其虚，后化其所伤，衍化出橘皮枳术丸、半夏枳术丸、木香干姜枳术丸、木香人参生姜枳术丸、和中丸，服之强人胃气，令胃气益厚。
散滞气汤出自《脾胃论•卷下•脾胃损在调饮食适寒温》，以柴胡、陈皮行气，红花、当归活血，生姜、半夏化痰治忧思胃痞。
藿香安胃散(《脾胃论•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所治之呕吐为虚不受纳，又不同"胃反"，朝食暮吐，暮食朝吐，宿谷不化，然脾伤不磨则一，稍食则吐。方以丁香、广藿香、陈皮、生姜化湿降逆、和胃止呕，又多呕耗气，本虚标实，稍加人参补中，仿吴茱萸汤。
李中梓治泄九法为后世所熟知，通过对书中《脾胃论•卷中•肠澼下血论》《脾胃论•卷下•论饮酒过伤论》《脾胃论•卷下•脾胃损在调饮食适寒温》凉血地黄汤、当归和血散、白术安胃散、诃梨勒丸、胃风汤、升阳除湿防风汤六方的归纳，可知东垣治泄痢亦有五法：温通调气(陈皮、青皮、木香、槟榔、丁香)、凉血和血(槐花、熟地黄、当归、川芎、白芍)、健脾升清(苍术、白术、升麻、荆芥穗、防风)、清热利湿(椿根皮、车前子、茯苓)、酸收固涩(五味子、乌梅、米壳、诃子)，根据具体证候病机侧重，选用组方，通治一切泄痢，矢数道明先生曾以胃风汤治愈一溃疡性结肠炎患者，因此上述方药可视为中医治疗炎症性肠病的范例，有待后续研究。
济川煎为欲降先升的通便代表方，然《脾胃论•卷中•肠澼下血论》《脾胃论•卷下•脾胃损在调饮食适寒温》中的升阳除湿防风汤、通幽汤、润肠丸亦为典范。升阳除湿防风汤重用健脾药加防风，后二者大量活血润肠药佐升麻、羌活，治风结、血秘，更甚者用少量大黄、玄明粉。
东垣治伤食寒积，除常规辛香破气、温燥消食之品，还敢用毒药峻药以消坚磨积，如《脾胃论•卷下•论饮酒过伤论》的三棱消积丸、神保丸、交泰丸、雄黄圣饼子及圣饼子用全蝎、雄黄、巴豆、黄丹、硫磺、轻粉之类；并运用特殊的剂型及炮制，如巴豆需粳米炒焦至紫黑，化峻攻为缓下，或制成白面饼子，所谓饼子，即相当于现代的片剂，以面粉作为赋型剂，使其吸收缓慢，让猛药苛毒降低毒性的同时，缓缓发挥药效，药力持久。又如同卷的感应丸与神应丸更制成蜡丸。蜡丸肇始于晋代，成熟鼎盛于宋代，是将药材细粉用蜂蜡为黏合剂制成的丸剂，《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有具体制法。按现代观点，由于蜂蜡含软脂酸蜂脂，极性小，不溶于水，制成的丸剂在体内释放药物极缓慢，可延缓药物吸收而起到长效作用；同时调节蜂蜡用量又可使丸药在胃中不起作用，而在肠中起效，从而防止药物中毒或对胃的强烈刺激，因而成为含较多剧毒及刺激性强药物的内服制剂的首选剂型，在临床中具有重要价值。
《脾胃论•卷下•脾胃损在调饮食适寒温热》载导气除燥汤以知母、黄柏、茯苓、泽泻、滑石，通利滑窍。
羌活胜湿汤载于《脾胃论•卷上•分经随病制方》，以诸风药治脊痛项强、腰似折、项似拔、上冲头痛者。
《脾胃论•卷下•调理脾胃治验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论》的麻黄人参芍药汤在人参芍药汤基础上加麻黄、桂枝，为益气养阴解表法。《千金方》葳蕤汤滋阴解表，张景岳的大温中饮益气养血解表，陶节斋的再造散温阳解表，均发展了仲景的麻黄附子甘草汤、麻黄附子细辛汤、新加汤等，属扶正解表法的代表方。然补中益气汤、桂枝汤、玉屏风散均如出一辙，而并非单纯补益、解表、止汗剂，其中三味，值得品鉴。
清胃散出自《脾胃论•卷下•调理脾胃治验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论》，治疗因服补胃热药，而致上下牙痛不可忍，牵引头脑满热，发大痛。升麻入阳明引经、上行、解毒，火郁发之、欲降先升。《脾胃论•卷下•脾胃损在调饮食适寒温》的三黄丸即仲景泻心汤，治三焦五脏积热：上焦有热——攻冲眼目赤肿，头项肿痛，口舌生疮；中焦有热——心膈烦躁，不美饮食；下焦有热——小便赤涩，大便秘结，五般痔疾，肛门肿痛，或下鲜血；五脏俱热——即生痈、疮、痍。
升阳除湿汤(《脾胃论•卷下•湿热成痿肺金受邪论》)有类于三仁汤，升麻、柴胡、羌活、防风升散，半夏、陈皮、苍术益智温燥，神曲、麦蘖面、猪苓、泽泻趋下，得以分消水湿。虽未用宣肺药，然开发上焦，解表发散亦宣肺也。
蠲饮枳实丸(《脾胃论•卷下•论饮酒过伤论》)之治酒湿，半夏、陈皮、枳实配黑丑为丸，生姜汤送下，冀内化缓泻祛逐酒湿；葛花解酲汤之治酒精中毒"呕吐痰逆，心神烦乱，胸膈痞塞，手足战摇，饮食减少，小便不利"，全方健脾行气、温燥利湿之余，因其气味辛辣，服之得微汗，酒病去矣，遵《内经》开鬼门、洁净府、泻之于内之旨，可开发为解酒佳药。
安胃汤载于《脾胃论•卷下•调理脾胃治验治法用药若不明升降浮沉差互反损论》，治疗中风后食后汗出，黄连、升麻为清，五味子、乌梅为收，后二味合甘草酸甘化阴，所谓"悍之气，按而收之"，升麻有欲敛先散之意，相反相成，开合有度。
调卫汤，载于《脾胃论•卷下•阳明病湿胜自汗论》，治表虚湿胜的自汗，集益气固表(黄芪)、活血祛风(当归、红花、苏木、羌活)、酸涩收敛(五味子、麻黄根)、清热滋阴(生地黄、麦冬、黄芩、甘草)、燥湿利湿(半夏、猪苓)于一方，有胜于当归六黄合玉屏风之意。
以治法-病证模式整理归纳《脾胃论》方剂治法，进一步熟悉了其证治特色，尤可在面瘫、痢疾、食积、醉酒、表证中学到新的治疗法门，不会再概以东垣为补土派一语搪塞。每一本经典，每一位医家，都值得反复推敲，常读常新，达到求原意、求真意、求其用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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