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族链球菌(GAS)可引起咽扁桃体炎、猩红热、链球菌中毒性休克综合征(STSS)、坏死性筋膜炎等多种疾病,因此要监测所有GAS感染极为困难。英美等发达国家通常将侵袭性GAS疾病/感染(iGAS)或其中某些特殊类型,如STSS等列为须报告疾病。我国只将GAS感染导致的猩红热纳入法定传染病管理。虽然可查及国内STSS、坏死性筋膜炎的病例报道或临床研究,但对iGAS缺乏整体性调查研究和总结,也很少有材料系统介绍iGAS的定义和诊断标准。现拟结合最近确诊的1个典型病例,介绍英美等国家采用的iGAS定义和诊断标准、具有提示意义的早期表现和高危因素以及iGAS的发病状况,并结合近期国内外GAS感染流行病学变化强调关注GAS感染,尤其是iGAS的重要性,期望能引起国内同道对该组疾病的重视,积极开展相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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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族链球菌(Group A Streptococcus,GAS)是指含有A类Lancefield抗原的链球菌,它与细菌分类学中的酿脓/化脓链球菌(Streptococcus pyogenes)并不完全等同[1],后者是GAS的代表菌种,通常情况下,酿脓/化脓链球菌即指GAS,反之亦然。GAS可能是引起临床疾病类型最多的病原[2] ,因此要监测所有GAS疾病极为困难。英美等发达国家通常将侵袭性GAS疾病/感染(invasive GAS disease/infections,iGAS)或其中某些特殊类型,如链球菌中毒性休克综合征(streptococcal toxic shock syndrome,STSS)等列入须报告疾病(notifiable disease),有的还要求上报猩红热病例[3,4]。我国只将GAS感染导致的猩红热纳入法定传染病管理。虽然可查及国内有关STSS、坏死性筋膜炎(necrotizing fasciitis,NF)的病例报道或临床研究,且已刊发GAS感染相关疾病的诊断、治疗与预防专家共识[5],但对iGAS缺乏系统介绍,更没有相关的调查研究数据。本研究拟结合最近确诊的1例典型病例,介绍英美等国家采用的iGAS定义和诊断标准、具有提示意义的早期表现和高危因素以及iGAS的发病状况,并结合近2年国内外GAS感染流行病学变化强调关注GAS感染,尤其是iGAS的重要性,期望能引起国内同道对该组疾病的重视,积极开展相关研究。
患儿,女,1岁4个月,因"皮疹4 d,发热2 d,嗜睡1 d"于2023年12月5日入院。入院前4 d患儿自额头开始出现散发透明疱疹,渐蔓延至躯干、四肢和会阴。次日疱疹周围皮肤呈弥漫深红。入院前2 d,患儿出现发热,体温最高39.0 ℃,口服布洛芬等仍发热。入院前1 d,患儿出现嗜睡。外院查C-反应蛋白(C-reactive protein,CRP) 91.5 mg/L,予头孢曲松等治疗未见明显效果,意识障碍进一步加重。入院前4 h,患儿对外界刺激无反应,呕吐2~3次胃内容物,遂收入儿童重症监护室(Pediatric Intensive Care Unit,PICU)。患儿既往体健,出疹前接触过患水痘的哥哥,未接种过水痘疫苗。入院查体:体温37.0 ℃、心率190次/min、呼吸50次/min、血压87/52 mmHg(1 mmHg=0.133 kPa)。急性病容,神志恍惚。咽充血,弱三凹征,双肺未闻及啰音。全身散在分布紫红色皮疹,部分瘀斑,额部疱疹已结痂,部分结痂处有黄色脓性分泌物;躯干可见结痂皮疹,躯干及肢端弥漫性细小紫红色丘疹,部分呈紫红色斑疹;左下肢腹股沟区下方见紫色皮损区,中央4.0 cm×1.5 cm表皮脱失,大部分外观呈紫黑色并有渗液,小部分表面呈白色(图1)。手足冰凉,血块收缩试验(clot retraction test,CRT)>5 s。实验室检查显示白细胞1.24×109/L,血红蛋白111 g/L,血小板55×109/L,CRP 118.04 mg/L,降钙素原(procalcitonin,PCT)>100.00 μg/L,凝血酶原时间29.20 s,活化部分凝血酶时间99.20 s,活化部分凝血活酶比率2.92,D-二聚体>20 mg/L,纤维蛋白(原)降解产物>150 mg/L,丙氨酸转氨酶48 U/L,天冬氨酸转氨酶212 U/L,总蛋白35 g/L,白蛋白23 g/L,球蛋白12 g/L,钠129.3 mmol/L,二氧化碳13.2 mmol/L,钙1.64 mmol/L,尿素氮14.72 mmol/L,肌酐106.7 μmol/L,尿酸1 223 μmol/L,β2微球蛋白12.64 mg/L,胱抑素C 2.71 mg/L,肌酸激酶-MB亚型44.7 U/L,乳酸脱氢酶1 040 U/L。脑脊液分析不支持中枢感染。血栓弹力图提示机体处于低凝状态,为弥漫性血管内凝血(disseminated intravascular coagulation,DIC)出血期。留取患儿双侧股静脉双瓶血培养,同时收集左腹股沟下方病变分泌物送细菌培养。


注:2023年12月5日患儿收入院,当时患儿水痘出疹4 d,发热2 d The child was admitted to the hospital on December 5,2023,when she had a chickenpox rash for 4 days and a fever for 2 days
予扩容、补液、纠酸、去甲肾上腺素升压等抗休克治疗,采用亚胺培南联合利奈唑胺抗感染,阿昔洛韦抗病毒,输入血浆、血小板改善凝血功能,给予白蛋白、免疫球蛋白等支持治疗;局部予消毒和莫匹罗星外涂。入院第2天患儿仍低热,心率165~188次/min,呼吸50~62次/min,大部分紫红色皮疹颜色变淡,左腹股沟区下方紫黑色皮损及其白色部分范围较前明显扩大,且肿胀明显。白细胞数(6.25×109/L)、血红蛋白(89.0 g/L)、血小板(63×109/L)、CRP(191.31 mg/L)、凝血酶原时间、D-二聚体、纤维蛋白(原)降解产物等指标仍异常。继续予血浆、白蛋白、丙种球蛋白输注。入院第3天,患儿血红蛋白(75 g/L)、血小板(31×109/L)进一步降低。输注红细胞、血小板。患儿仍反复发热,CRP 217.47 mg/L。实验室报告患儿血培养阴性,分泌物培养报告为GAS,更换为青霉素、克林霉素、利奈唑胺抗感染。该日留取咽拭子送GAS快速抗原检测和细菌培养均为阴性。入院第4天,患儿全身中毒症状逐渐好转,凝血方面指标部分纠正,CRP下降;左腹股沟区下方病变肿胀明显加重,白色部分明显膨出;手足弥漫发红,部分指趾背腹侧可见紫红色皮疹(图1)。入院第6天药敏结果显示,前述GAS分离菌株对红霉素、四环素和克林霉素耐药,对青霉素等敏感,停克林霉素,继续青霉素和利奈唑胺抗感染,仍反复发热,左腹股沟区下方病变进一步加重,考虑NF,行左下肢腹股沟清创扩创和负压封闭引流术(vacuum sealing drainage,VSD),术中取组织送病理学检查,结果支持细菌感染。患儿仍有发热,最高38.0~38.5 ℃,有些指趾背腹侧可见明显瘀斑瘀点(图1)。住院期间针对发热反复应用布洛芬或对乙酰氨基酚14次。入院第11天,全身麻醉下再次行左大腿、腹股沟清创扩创缝合及临近皮瓣转移修复和VSD,术中留取坏死组织送细菌培养。术后患儿体温降至正常,一般情况好转。3 d后坏死组织细菌培养为GAS,药敏结果同前。术后2周创口愈合良好。
患儿首次分离的GAS菌株经聚合酶链反应(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PCR)扩增和测序方法鉴定为emm1.0型,进一步采用等位基因特异性PCR法检测[6],确定其不属于M1UK世系(M1UK lineage)。
iGAS是指GAS出现在正常无菌的身体部位,通过血液、脑脊液、肺部和软组织等扩散而引发的疾病[7]。表1列出了美英等国家的指南[3,4,8,9,10,11,12]对iGAS病例分类及其诊断标准等的规定。从上述定义和诊断标准可见,iGAS并不是一个通常使用的临床诊断名称,而是包括多种GAS感染引起的临床疾病,是一组疾病的总称。同时,iGAS的定义和诊断标准具有一定主观性,有些疾病,如GAS蜂窝织炎,或从NF深部组织取样培养的GAS感染能否确认为iGAS,不同诊断标准的规定不同。2024年初澳大利亚对iGAS诊断及报告要求作出了重大调整,恰好反映了对iGAS认识和临床管理中的这一变化。此外,iGAS是基于病原学诊断基础上的名称,对检测条件和技术水平有一定要求。

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关于iGAS疾病/感染的病例分类及诊断标准比较
Comparison of case classification and diagnostic criteria for iGAS disease/infections cases in the United States,United Kingdom,Australia and Canada
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关于iGAS疾病/感染的病例分类及诊断标准比较
Comparison of case classification and diagnostic criteria for iGAS disease/infections cases in the United States,United Kingdom,Australia and Canada
| 国家 | 病例分类及诊断标准 | 报告要求 | |
|---|---|---|---|
| 确诊病例(Confirmed case) | 可能病例(Probable case) | ||
| 美国[4,8] | 从正常无菌部位(如血液、脑脊液、胸膜液、腹膜液、心包液、关节液、骨和淋巴结、脑等身体内部组织)分离出GAS或核酸检测到GAS从伤口标本培养中分离出GAS,并有NF或STSS者;经具体个案评估的死亡12 h内尸解标本培养阳性的病例 | 有严重的临床疾病,如孕产妇脓毒症、中毒性休克、STSS或NF,未检出其他细菌性病原,从正常非无菌部位分离或检出GAS,如喉部、痰、伤口、浅表皮肤脓肿、皮下组织或胎盘;为了监测目的,有产后子宫内膜炎临床症状且从子宫颈(有菌部位)分离出GAS者 | 仅STSS为须报告疾病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主动性重点细菌监测(Active Bacterial Core surveillance,ABCs)项目包括iGAS |
| 英国[3,9] | 通过细菌培养或认可的分子生物学方法(如PCR)从正常无菌部位(血液、脑脊液、关节抽吸液、心包液、腹膜液、胸膜液、骨、子宫内膜、手术或死亡后深部组织或深部脓肿等)检测到GAS | 具有与iGAS一致的严重临床表现,如STSS、NF、肌炎和产褥期败血症,但无病原学证据,且符合(1)临床医师考虑GAS是最可能的病因,(2)与确诊GAS感染病例存在流行病学联系 | iGAS和猩红热须报告诊断的准确性是次要的,自1968年以来,临床怀疑就应报告 |
| 注释:在社区管理iGAS病例密切接触者等相关指南中,iGAS病例也包括GAS分离自正常非无菌部位(包括喉部、痰、阴道或伤口等),同时具有严重临床表现,包括STSS、NF、脑膜炎、腹膜炎、骨髓炎、肌炎和产褥期脓毒症等表现的患者 | |||
| 澳大利亚2021[10] | 从正常无菌部位分离出GAS或从正常无菌部位核酸检测GAS阳性 | 无此分类 | 确诊病例须报告 |
| 澳大利亚2024[11] | 具有明确的实验室证据,即从正常无菌部位分离出GAS或通过核酸检测到GAS | 具有实验室和临床提示性证据,即实验室从正常非无菌部位(包括手术时或死亡后的深层组织脓肿)分离到GAS或通过核酸检测到GAS;临床上具有符合严重iGAS的临床表现,包括STSS(包括低血压和多器官衰竭)、NF及产褥期和/或新生儿脓毒症(除外气管前筋膜上方脓肿,如扁桃体周围脓肿、咽旁脓肿等) | 确诊和可能病例都要上报 |
| 注释: | |||
| 正常无菌部位: | |||
| 1.不包括与组织变性相关的连续扩散(如导致相邻骨感染的深层糖尿病溃疡)。包括:(1)血液、脑脊液、胸膜液、腹膜液、心包液、关节液、骨、骨髓;(2)内脏;手术中获得的标本或从以下组织中抽取的标本:淋巴结、大脑、心脏、肝脏、脾脏、玻璃体液、肾脏、胰腺、卵巢或血管组织 | |||
| 2.肺组织通常不属于正常无菌部位 | |||
| 3.应谨慎定位来自于正常无菌部位的尸检标本,最好与病理学家和/或临床微生物学家一起评估 | |||
| 加拿大[12] | 从正常无菌部位分离出GAS,伴或不伴侵袭性疾病的临床证据 | 无其他可识别病原的侵袭性疾病,且从非无菌部位分离出GAS | 国家层面只要求上报确诊病例 |
| 注释:侵袭性疾病临床表现包括: | |||
| a)STSS,其特征是低血压(成人收缩压≤90 mmHg或儿童<同龄组的第5百分位值)和至少2种以下体征:①肾功能损害(成人肌酐水平≥177 μmol/L);②凝血障碍(血小板计数≤100×109/L或弥散性血管内凝血);③肝功能异常(血清天冬氨酸转氨酶、血清丙氨酸转氨酶或总胆红素≥2倍正常值上限);④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⑤可伴脱屑的全身性红斑性皮疹; | |||
| b)软组织坏死,包括NF、肌炎或坏疽; | |||
| c)脑膜炎; | |||
| 或d)以上的组合 | |||
| 正常无菌部位:血液、脑脊液、胸腔液、腹膜液、心包液、手术期间采集的深层组织样本(例如NF清创术期间采集的肌肉)、骨或关节液。不包括中耳或浅表伤口抽吸物 | |||
| 出于公共卫生管理的目的,从无菌部位或支气管肺泡灌洗液中分离出GAS的肺炎,在没有确定其他原因的情况下,应被视为一种侵袭性疾病;然而,支气管肺泡灌洗液不是无菌标本,不符合国家报告病例定义 | |||
注:GAS:A族链球菌;iGAS:侵袭性GAS疾病/感染;NF:坏死性筋膜炎;STSS:链球菌中毒性休克综合征;PCR:聚合酶链反应 GAS:Group A Streptococcus;iGAS:invasive GAS disease/infection;NF:necrotizing fasciitis;STSS:streptococcal toxic shock syndrome;PCR: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
因为iGAS定义和诊断标准不同,以及临床诊断习惯等原因,不同研究报告的iGAS的临床类型及其构成常有差异。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开展的主动性重点细菌监测(Active Bacterial Core surveillance,ABCs)项目常年报告的iGAS临床类型主要有5种,2021年构成比排序为蜂窝织炎(48.5%),无病灶菌血症(17.1%)、肺炎(10.5%)、NF(4.5%)和STSS(1.6%)[13]。英国西北部2016年至2019年1 353例iGAS最常见的临床表现是脓毒症,占78.7%,其他常见表现包括蜂窝织炎(19.1%)、NF(7.4%)、脓毒性关节炎(6.6%)和肺炎(6.0%),其他少见的类型还包括脓肿(5.7%)、产后脓毒症(3.2%)、脓胸(1.8%)、骨髓炎(1.2%)、盆腔炎症(1.0%)、腹膜炎(0.9%)、心内膜炎(0.7%)和其他类型(0.6%)[14]。另一项英国单中心的回顾性研究中,57例儿童iGAS中有脑膜炎和淋巴结炎各3例[15]。调查数据显示,儿童iGAS的临床表现类型的构成与成人有所不同,成人中STSS更常见,而儿童患者中菌血症和淋巴结炎更多见[16]。但有的儿童iGAS调查中,未见或罕见淋巴结炎。芬兰1996年至2010年151例iGAS患儿的临床诊断主要为蜂窝织炎(38%)、脓毒症(30%)、脓胸(10%)、筋膜炎(9%)、关节炎(7%)、原发性腹膜炎(5%)和骨髓炎(2%)[17]。西班牙的一项多中心调查总结220例儿童iGAS的临床综合征包括肺炎66例(30.0%)、皮肤和软组织感染50例(22.7%)、骨关节感染27例(12.3%)、STSS 25例(11.4%)、原发血流感染23例(10.5%)、颈深部感染22例(10.0%)和乳突炎22例(10.0%),并发症包括脓胸42例(19.1%)、脓肿21例(9.5%)、急性肾衰竭14例(6.4%)、NF 10例(4.5%)、DIC 9例(4.1%)和气胸3例(1.4%)[18]。
从上述英国[14]和西班牙[18]iGAS临床类型的构成比分析,发现有相当一部分iGAS患儿同时具有几种临床疾病。本例患儿也同时存在STSS和NF的表现。同时,该病例还患有猩红热和脓疱疮。参考猩红热诊疗方案(2023年版)[19],该患儿亦可诊断中毒型猩红热,但现在已很少使用不同类型猩红热的诊断方式,从上述各国报道的iGAS临床类型也可见一斑。需要注意的是,因为该患儿病原学证据来源于分泌物或连续变性的组织,判断为iGAS确诊病例还是可能病例,是否要上报,不同国家有不同要求。国内临床抗菌药物使用非常普遍,病原学检测普及度和技术水平不高,对病原学检测影响很大,更需要对iGAS诊断标准进行规范,才能促进相关研究。
iGAS初期临床表现常无特异性,早期诊断困难。Davies和Schwartz[20]指出疑诊重症iGAS的临床线索:(1)流感样症状:发热、疼痛不适、寒战;(2)剧烈疼痛;(3)呼吸加速、胸腔积液体征。实验室线索:(1)白细胞计数正常或升高,有明显"核左移"(不成熟的中性粒细胞多);(2)D-二聚体升高,国际标准化比值延长;(3)低血小板计数;(4)低白蛋白;(5)低钙;(6)磷酸激酶(creatinine phosphokinase,CPK)升高。并指出iGAS早期的突出症状常为发热和流感样症状,如肌痛和寒战;提示可能感染GAS的线索包括缺少呼吸道症状或流感样病例接触史、局部疼痛而不是全身性肌痛,以及近期贯通伤或钝挫伤。另一种重要的iGAS诊断线索是社区有无iGAS病例,以及家庭等密切接触环境中有无病例。如果这些群体中有病例,则应警惕iGAS,尽早进行相应检测。
本例患儿发热2 d就进入嗜睡状态,进展快,查体呼吸频率明显增快,但病史中并无咳嗽等明显呼吸道症状和流感样病例接触史。患儿年幼,不能清楚表达痛觉,但患儿有皮损,部分有脓液渗出。入院时实验室检查多项指标符合iGAS早期表现,如CRP、PCT升高明显,D-二聚体升高,低血小板计数,低白蛋白,低钙,CPK升高,肝肾功能指标也异常。该患儿白细胞数降低明显,因为缺少镜检,不清楚是否有"核左移",这也是当前自动化检测的一个局限,有条件应注明需镜检。对该患儿来说,需要考虑iGAS的原因是其存在一个非常明确的儿童患iGAS的风险因素,即水痘。
对儿童来说,水痘是一个应被重视的iGAS高危因素。水痘出疹后2~14 d可能发生iGAS,4~5 d时风险最大[9]。本例患儿iGAS发病时间与此相符。基于医院病例报道的数据显示,水痘患儿发生iGAS占6%~16%;早期流行病学调查显示,如果社区同时存在水痘和毒力GAS克隆流行,就可能出现iGAS暴发;10岁以下水痘儿童发病2周内iGAS发病风险比无水痘儿童增加39倍[20]。最近,Mariani等[7]针对儿童发生iGAS的风险因素进行了系统地文献回顾,发现数项研究均显示水痘是显著的风险因素。在荷兰进行的一项调查中,水痘感染先于所有NF病例;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大流行前的年份相比,2022年荷兰0~5岁儿童中iGAS数量增加了7倍;同年荷兰的水痘疫情也高于预期,研究者推测水痘流行可能导致了iGAS的激增[21]。水痘疫苗使用前后的比较研究也提示水痘是iGAS的高危因素。一项研究表明,水痘与iGAS合并感染的发生率从1995年之前的27%下降到疫苗使用后的2%[22]。法国自从将水痘疫苗纳入常规免疫计划以后,水痘相关的iGAS降低了70%[23]。
本病例还存在一个iGAS的可疑高危因素。基于临床病例,研究者发现使用非甾体抗炎药(对乙酰氨基酚、布洛芬等)可能增加NF的发生风险,尤其是水痘患儿,但其因果联系并未得到证明[7,20]。从病史来看,本例患儿发热是因为GAS感染所致,早期发生NF的部位即有明显的病变,有效的抗菌药物早期就开始使用,仍反复发热,严格进行NF部位清创后发热消退。因此,本例患儿病史不支持使用布洛芬和对乙酰氨基酚与发生iGAS或NF具有因果关系。但是这一点应当引起临床注意,避免在治疗过程中反复使用此类药物。因为这一因果关系在生物学上存在一定合理性,非甾体抗炎药有损害粒细胞功能,包括趋化、吞噬和杀菌活性的作用[20]。也有研究者认为此类药物具有阻断抑制肿瘤坏死因子α产生的负反馈回路,也可掩盖严重感染的症状和体征[7]。
还有其他高危因素应当引起儿科医师的重视。流感等其他呼吸道感染也是儿童发生iGAS的风险因素。一些临床观察表明,相当数量的iGAS与流感有关。2012年瑞典的iGAS发病率显著增加,这是由于呼吸道病毒感染,特别是流感的增加[22]。英国最近报道,接种流感病毒减毒活疫苗可能会降低儿童GAS感染的发生率,包括可能危及生命的iGAS[24]。最近,英国研究者总结发表了2例继发于流感后的iGAS儿童病例,均患有难治性感染性休克,需要在PICU进行支持治疗和护理[25]。有研究表明,2022年呼吸道病毒感染增多可能与iGAS增多有关,在此次疫情中,高达30%的iGAS患儿合并有病毒感染[26]。美国有些监测区的数据明确显示,儿童iGAS病例数增加发生时存在呼吸道合胞病毒、流感病毒、COVID-19和其他呼吸道病毒感染流行[27]。我国实施COVID-19"乙类乙管"后,已经发生多次不同的呼吸道感染流行,预期未来一段时间还会反复出现[28],在这个过程中,临床医师应当警惕合并GAS等细菌感染,尤其是侵袭性感染的状况。
综合全年龄段人群发生iGAS的风险因素有很多,包括:(1)慢性病,包括糖尿病、肺病、肝病、心脏病;(2)皮肤开放性创伤,包括切割伤、烧伤、开放性溃疡、水痘感染;(3)生活环境拥挤或不卫生;(4)药物滥用,包括注射药物的使用;(5)疾病(人类免疫缺陷病毒感染、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癌症治疗(放疗和化疗)、器官或骨髓移植后服用抗排斥药物等引起免疫功能降低;(6)最近与GAS感染或iGAS者有密切接触[12]。英国iGAS患者密切接触者使用抗生素预防的管理指南指出,个体发生iGAS的重要危险因素包括7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孕期、产后和新生儿、水痘和流感[9]。成人与儿童发生iGAS的危险因素有所不同,成人患者以手术、恶性肿瘤、静脉药物滥用、免疫抑制、糖尿病、酗酒等多见,儿童则以水痘、咽扁桃体炎、手术更为多见[16]。
非常遗憾的是,至今没有研究提供iGAS患儿先前感染/定植GAS的信息,也没有任何关于iGAS前驱期抗生素治疗的信息。Mariani等[7]回顾的5项研究共包括487例患儿,分别只有13例、4例和2例儿童报告了iGAS发生前咽炎、中耳炎或鼻窦炎的诊断细节,并且不清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是否接受过GAS检测。本例患儿就诊时查体虽然有明确的咽炎体征,但第1次病原学检查时并没有采集咽拭子送检,治疗3 d后的咽拭子标本快速GAS抗原检测和培养均为阴性。有意思的是,英国学者报道儿童扁桃体切除术数量的下降、因扁桃体炎住院人数的增加和iGAS发生率的上升存在相关性,他们发现14岁及以下儿童中,随着扁桃体切除术总数从1990年至1991年的28 309例减少到2013年至2014年的6 327例(减少了77.7%),急性扁桃体炎和咽炎的住院人数上升,iGAS病例数在此期间稳步增长了1倍多;iGAS数与各年龄段扁桃体切除数量呈负相关;在14岁以下年龄组中,扁桃体炎病例数与iGAS数之间呈正相关,尤其是1~4岁年龄组[29]。这些研究提示咽部感染GAS是一个潜在发生iGAS的风险因素,但其带来的风险大小、干预措施及其价值和时机等需要更多研究支持。
iGAS通常零星发生,但也可能在人群聚集的环境,如长期护理机构和住院患者中暴发[8]。20世纪90年代,美英等一些发达国家报道的iGAS病例有增多迹象,并陆续开展监测,21世纪前20年监测数据表明iGAS发病率进一步上升。1995年1月至1996年6月,美国基于1 400万人口的调查报道的iGAS发病率为3.3/10万[20]。美国ABCs监测报道的iGAS发病率从2000年的3.2/10万,上升至2021年的6.3/10万(2018年和2019年达到7.6/10万)[13]。加拿大1992年1月至1993年4月,iGAS整体发病率为1.5/10万[20],2004年为2.7/10万,2016年上升至6.2/10万[12]。应当注意的是,儿童并不是iGAS病例的主要群体。调查数据显示,成人iGAS发病率较儿童高,老年人发病率最高。美国2021年ABCs监测数据显示,18岁以下儿童不同阶段iGAS的发病率为(0.4~2.4)/10万(婴儿发病率最高),18岁及以上成人随着年龄增长iGAS发病率整体上呈增高趋势,从18~34岁的5.2/10万,升高到≥85岁的17.0/10万[13]。加拿大2016年的调查显示3个iGAS高发病率年龄段为:60岁以上8.7/10万、30~39岁8.0/10万和1岁以下7.6/10万[12]。
英国2022年至2023监测年度数据显示,猩红热和iGAS病例增多,特别是儿童病例增多特别明显,因此向世界卫生组织发出了通报[30]。英国在2017年至2022年5个监测年度的数据显示,iGAS发病的中位年龄为52~57岁,15岁以下儿童占6.4%~13.3%;儿童不同阶段的iGAS发病率水平为1岁以下(0.2~1.3)/10万、1~4岁(0.1~1.3)/10万和5~9岁(0.1~0.6)/10万[31]。而2022年至2023年度发病中位年龄下降至46岁,15岁以下儿童占比升高至26.1%;儿童不同年龄段发病率为1岁以下15.2/10万、1~4岁14.2/10万和5~9岁7.3/10万[31,32]。英国通报疫情后,法国等多个欧洲国家,以及澳大利亚、美国等也报告了iGAS流行,尤其儿童病例增多[30]。
2022年至2023年iGAS增加的原因有很多解释,包括具有特殊遗传背景菌株的克隆传播,因为COVID-19大流行及其管控导致的群体免疫水平降低,以及COVID-19与GAS感染之间的可能联系等[30,33]。最近,美国研究者发文认为2024年iGAS的流行病学变化仍应引起感染病领域的高度关注[33]。最近日本的STSS暴发疫情应当引起国内同行的注意。日本国立感染症研究所报道2023年全年STSS病例数为941例,GAS所致的STSS为409例,2023年7月以来GAS引起的STSS病例数增加[34]。2024年1月至3月17日,STSS病例数共521例,其中GAS引起的有335例,占比达到64%,而过去6年中STSS病原中GAS占30%~50%;病例数也远高于过去6年同时段GAS所致的STSS平均报告数77.5例(最大值106例)[35]。
我国缺少iGAS的监测和系统研究,仅有猩红热的定期报告。猩红热报告病例数显示,COVID-19疫情以前,我国猩红热的季节分布呈现明显的双高峰流行;2019年末疫情发生及管控措施实施后,我国猩红热报告病例急剧减少,其后持续维持在低水平,其季节性双峰流行特征消失或明显减弱直至2023上半年;2023年9月以来,猩红热报告数据虽然仍明显低于疫情前平均水平,但较实施COVID-19"乙类乙管"前已有增多,且9至12月升高速度明显,且高峰持续至2024年1月才明显下降,变化曲线接近疫情前9个监测年度的月平均变化曲线(图2)。本研究报告的典型病例发生在12月,正值猩红热报告病例数的高峰。考虑到我国抗菌药物经验性使用的广泛程度、细菌学检测的低普及度,以及GAS对青霉素等β-内酰胺类药物普遍敏感的状况,目前又缺乏相关诊断标准的建议或共识,更没有相应的监测要求,诊断出的各种iGAS病例可能低估其实际发生水平。2022年至2023年欧美等国家猩红热和iGAS暴发疫情,以及近年来猩红热报告病例数的异常变化提醒我们未来应当警惕GAS感染可能出现更高水平的流行,iGAS病例也会增多,尤应重视其可能对儿童健康造成威胁。国内同道应积极行动起来,参考已有标准,对iGAS的定义和诊断达成共识,开展相关研究。鉴于目前病原学检测普及程度和技术水平,以及STSS、NF等特殊类型的报告情况,作者建议目前应当将一些严重的GAS感染病例纳入到国内的iGAS研究和监测范围,如非侵袭性标本诊断的GAS肺炎、严重的蜂窝织炎和NF,并且应当以可能病例纳入基于临床表型的典型病例,即使其没有病原学证据。


注:以每年9月至次年8月为一个监测年度。COVID-19疫情前(2010年至2019年)的各个监测年度的病例数曲线均以不同虚线显示,粉红粗线为疫情前9个监测年度(2010年9月至2019年8月)的月平均变化曲线;疫情后的4个整监测年度用不同颜色实线显示;2023年至2024监测年度以鲜红色点状曲线显示前7个月的数据 Each September to August period is a monitoring year.Pre-COVID(2010-2019) case curves are in various dashed lines,with a thick pink line for the pre-pandemic average(September,2010 August,2019).Post-outbreak years are in solid color lines of different shades;the 2023-2024 year is shown with a bright red dotted line for the first seven months′ data
综上所述,iGAS是GAS感染引起的包括多种临床类型的一组疾病,累及全年龄段。儿童阶段iGAS以5岁以下,尤其婴儿发病率最高。iGAS通常零星散发,早期缺乏特异性症状,发热和流感样症状,如肌痛和寒战等表现突出,但缺少呼吸道症状或流感样病例接触史。实验室检测可能具有明显"核左移"、CRP/白细胞/中性粒细胞升高等提示线索。已经知晓患iGAS的多种危险因素,对儿童来说,水痘是需要重视的高危因素,在水痘流行季节,或水痘患儿就诊时,应当警惕发生iGAS的可能。流感等呼吸道病毒感染流行时,发生iGAS的可能性也会增大。COVID-19疫情管控措施期间,我国猩红热报告病例数明显低于疫情前水平,病例数的季节性特征减弱。实施COVID-19"乙类乙管"以来,猩红热上报病例数明显有所回升,尤其2023年9月以来,猩红热报告数接近疫情前平均水平。未来国内同道应警惕猩红热等GAS感染,尤其是iGAS,尽早发现疑诊线索和开展实验室检测,及时诊治和阻断传播。同时,还应将关注范围扩大到其他细菌性病原。德国研究者报告,疫情管控放松以后,除了iGAS,侵袭性流感嗜血杆菌和肺炎链球菌感染等也有增多,可能与呼吸道病原流行增强和人群易感性升高有关[36]。但是,针对多数侵袭性细菌感染,包括iGAS,目前国内还没有普遍接受的定义及诊断标准,国内同道应积极开展合作和研究,早日促成适合我国国情的iGAS监测、诊治和防控等规范,保护人群健康。
所有作者均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