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患者,男性,69岁,因"胃癌术后1年余,发现血糖升高1个月"入院。1年余前患者因胃癌行手术治疗,8个月前开始使用免疫检查点抑制剂靶向治疗。1个月前发现血糖升高,查尿酮阳性,门诊诊断为"糖尿病"。胰岛素治疗后血糖控制欠佳,血糖波动极大,有低血糖昏迷史。
无口干多饮多尿,体重减轻。体检未见明显异常。
患者既往血糖正常,使用免疫检查点抑制剂后出现血糖升高,以酮症起病,有低血糖昏迷史;否认糖尿病家族史;胰岛功能短期内进行性下降,直至几乎完全丧失,血糖波动大,故诊断。
入院后予胰岛素泵治疗,后改为餐时+基础胰岛素皮下注射。
出院后1周内患者出现乏力嗜睡、血糖控制差,再次入院予补液、降糖、消酮等治疗后症状明显改善,多次门诊复查血糖控制可。
内分泌代谢科;肿瘤科;风湿免疫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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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疫检查点是一类调节T细胞免疫应答的关键分子,在维持机体自身免疫耐受和诱导肿瘤免疫逃逸中均起重要作用。近年来,免疫检查点抑制剂(immune checkpoint inhibitors,ICPis)是肿瘤免疫治疗领域的重大突破。ICPis可通过靶向免疫检查点激活抗肿瘤免疫效应,但其对免疫细胞的活化调控亦可引起免疫相关不良反应(immune-related adverse events,irAEs)。其中,ICPis相关1型糖尿病(type 1 diabetes mellitus,T1DM)是较少见的irAEs之一。本文报道1例ICPis相关T1DM,旨在提高对本病诊治的认识。
患者,男,69岁,因"胃癌术后1年余,发现血糖升高1个月"于2021年3月18日收入我科。2019年11月患者因胃癌于我院普外科手术治疗,结合病理诊断为:胃腺癌术后(pT4N2M1 Ⅳ期)。2020年3月于我院肿瘤内科行紫杉醇联合替吉奥化疗,共5次。2020年7月更改方案为程序性死亡受体1(programmed death-1,PD-1)抑制剂卡瑞利珠单抗联合阿帕替尼治疗,共11次。2021年2月20日(第10次PD-1抑制剂治疗期间)患者自测随机指末血糖24.5 mmol/L,无"三多一少"症状,遂至我院急诊查随机血糖15.8 mmol/L(正常参考范围3.9~5.8 mmol/L,下同),尿酮++,予补液、降糖、消酮治疗。2021年2月22日至我科门诊,查空腹血糖9.2 mmol/L,空腹C肽0.27 ng/mL(0.82~2.50),空腹胰岛素0.56 uU/mL(1.25~10.50),糖化血红蛋白7.9%(4.3%~6.5%),糖化血清白蛋白34.7%(11.0%~17.0%)。诊断为"糖尿病",予优泌乐25皮下注射(早12 U-晚6 U)联合恩格列净5 mg/d治疗,监测血糖波动于空腹3.2~8.0 mmol/L,餐后4.8~16.0 mmol/L,血糖偏低时有心慌、乏力、头晕、黑曚。近期患者有一次低血糖昏迷,伴大汗淋漓,测指末血糖1.9 mmol/L,静推葡萄糖后自行苏醒,复测指末血糖6.1 mmol/L。患者血糖波动大,胰岛素治疗后血糖控制欠佳,为求进一步诊治收治入院。患者既往有高血压史20余年,近期血压偏低自行停用降压药。否认酮症酸中毒病史。否认长期服用利尿剂、糖皮质激素史。否认胰腺炎病史。否认糖尿病家族史。
入院体格检查:心率72次/min,血压140/90 mmHg,体质量指数18.34 kg/m2。神清,体形偏瘦。皮肤黏膜无黄染,无贫血貌,全身浅表淋巴结未及肿大。心肺体检无殊。腹软,无压痛、反跳痛,肝脾肋下未触及,无移动性浊音,上腹部正中可见一长约10 cm陈旧性手术疤痕。双下肢无水肿。
2020年8月至2021年1月期间患者多次至我院门诊查空腹血糖波动于4.9~5.2 mmol/L。本次入院后查胰岛功能极差(表1),胰岛自身抗体阴性:谷氨酸脱羧酶抗体(glutamic acid decarboxylase antibody,GADA)0.00 U/mL(0.00~7.50),蛋白酪氨酸磷酸酶抗体(insulinoma-associated 2 molecule antibody,IA-2A)0.00 U/mL(0.00~7.50),胰岛素抗体阴性。持续葡萄糖监测示血糖波动大、有反复低血糖(图1)。查肝功能:碱性磷酸酶1112 U/L(15~112),γ-谷氨酰酶577 U/L(0~50);甲状腺功能:游离三碘甲状腺原氨酸4.34 pmol/L(3.10~6.80),游离甲状腺素11.20 pmol/L(12.00~22.00),促甲状腺激素4.51 mIU/L(0.27~4.20),抗甲状腺球蛋白抗体10.40 KIU/L(0.00~115.00),抗甲状腺过氧化物酶抗体<9.00 KIU/L(0.00~34.00)。血常规、肾功能、电解质、性激素、肾上腺皮质激素均未见明显异常。心电图示窦性心动过缓,颈动脉及下肢动脉超声示双侧动脉硬化斑块形成。腹部超声、甲状腺超声、尿微量白蛋白、眼底摄片、肌电图未见明显异常。

血糖及胰岛功能评估
血糖及胰岛功能评估
| 测定时间(min) | 入院前(2021年2月23日) | 入院后(2021年3月19日) | ||
|---|---|---|---|---|
| 血糖(mmol/L) | C肽(ng/mL) | 血糖(mmol/L) | C肽(ng/mL) | |
| 0 | 9.21 | 0.27 | 12.14 | <0.01 |
| 30 | - | - | 2.91 | <0.01 |
| 120 | 7.15 | 0.34 | 2.56 | <0.01 |


患者老年男性,体形偏瘦。糖尿病病程1个月,以酮症起病,起病时血糖明显升高(24.5 mmol/L),胰岛功能差(空腹C肽0.27 ng/mL);入院后检查提示胰岛功能进一步下降(空腹及负荷后C肽<0.01 ng/mL),几乎完全丧失,结合患者病史及PD-1抑制剂使用史,考虑患者为ICPis相关T1DM。
患者起病急、胰岛功能极差,需注意与经典T1DM及暴发性1型糖尿病(fulminant type 1 diabetes mellitus,FT1DM)相鉴别。经典T1DM大多数20岁前起病、有明显"三多一少"症状、50%~90%患者胰岛自身抗体阳性,而本例患者老年起病、起病时无明显症状且胰岛自身抗体阴性,与经典T1DM不符。FT1DM的临床特点是多数患者有前驱感染史、起病时有严重的代谢紊乱、90%以上患者以酮症酸中毒起病、胰岛自身抗体多阴性;本例患者起病急、胰岛功能几乎完全破坏、胰岛自身抗体阴性,不能完全除外FT1DM,但该患者起病时无严重的代谢紊乱且无前驱感染史,结合其PD-1抑制剂使用史,暂不考虑FT1DM。
入院后予胰岛素泵强化治疗(总量13.3 U/d)血糖明显改善,后改为餐时+基础胰岛素皮下注射:诺和灵R早3 U-中3 U-晚3 U、德谷胰岛素睡前2 U,血糖控制于餐前8.6~12.5 mmol/L,餐后7.9~11.5 mmol/L。同时予保肝、补充甲状腺激素等对症治疗。
2021年4月1日患者无明显诱因下出现乏力嗜睡,伴寒战,伴水样便(5~7次/d),无发热、腹痛、恶心呕吐,自测血糖波动于20.0~25.0 mmol/L。2021年4月4日患者因血糖控制不佳至我院急诊,查尿酮+,予补液、降糖、消酮治疗,复查尿酮体转阴,乏力嗜睡稍好转。2021年4月6日患者无明显诱因下出现恶心呕吐,无寒战、发热、腹痛,再次至我院急诊查血钠132 mmol/L(137~145),予氢化可的松等治疗,于2021年4月8日再次收入我科。入院后查随机血糖21.5 mmol/L,血酮1.0 mmol/L(0.03~0.5),血压波动于80~90/50~60 mmHg,垂体动态核磁共振未见明显异常。予补液、降糖、消酮、补充糖皮质激素抗应激等治疗后患者症状明显改善,血糖波动于餐前7.3~13.5 mmol/L,餐后7.9~13.1 mmol/L。出院时降糖方案调整为:门冬胰岛素早4 U-中2 U-晚4 U、德谷胰岛素睡前3 U。多次门诊复查血糖波动于餐前8.6~14.0 mmol/L,餐后7.3~11.9 mmol/L。
本例患者老年男性,晚期胃癌术后使用PD-1抑制剂治疗,第10次治疗期间出现血糖升高,以酮症起病,使用胰岛素治疗后血糖仍难以控制,有低血糖昏迷史。胰岛功能短期内进行性下降,直至几乎完全丧失,结合相关病史和胰岛功能诊断为ICPis相关T1DM。出院后1周内患者出现乏力嗜睡、血糖控制差,予补液、降糖、消酮等治疗后症状明显改善,多次门诊复查血糖控制可。
irAEs是ICPis治疗独特的不良反应,可影响全身器官[1,2]。内分泌irAEs较为常见,其中甲状腺和垂体最易受ICPis影响[3],ICPis相关糖尿病发生率<1%[3],而肾上腺功能减退是罕见但最为严重的内分泌irAEs。ICPis相关糖尿病通常在ICPis治疗后1年内发病[3],多表现为短期内血糖迅速升高,伴严重的内源性胰岛素缺乏。50%~75%的患者以糖尿病酮症酸中毒(diabetic ketoacidosis,DKA)起病[4,5,6]。84%~91%的患者起病时C肽水平低或测不出,约半数患者可检测到胰岛自身抗体阳性,其中最常见的是GADA[6,7]。由于ICPis相关糖尿病起病急、胰岛功能差,需使用胰岛素控制血糖,并注意与经典T1DM、FT1DM和2型糖尿病加重相鉴别。
目前,ICPis相关糖尿病等irAEs的发病机制尚未明确,但其发生与ICPis类型、用药时间及给药剂量相关[2]。临床应用的ICPis主要有3种:PD-1抑制剂、程序性死亡配体1(programmed death ligand1,PDL1)抑制剂和细胞毒性T淋巴细胞相关抗原(cytotoxic T lymphocyte-associated protein-4,CTLA-4)抑制剂。效应T细胞的过度激活是发生irAEs的共同机制,但由于PD-1通路和CTLA-4通路调节适应性免疫的途径不同,不同类型的ICPis引起irAEs的模式也有差异[8]。ICPis相关糖尿病主要见于使用PD-1抑制剂的患者[3],少数见于PD-L1抑制剂治疗后[9]。PD-1表达于T细胞,其配体PD-L1在抗原提呈细胞、肿瘤细胞和正常组织均有表达。正常情况下胰岛β细胞可通过调节PD-L1的表达削弱效应T细胞的作用,因此使用PD-1/PD-L1抑制剂可能使攻击胰岛β细胞的效应T细胞增加,进而导致糖尿病[10]。效应T细胞异常活化还可增强T细胞与B细胞的相互作用,通过B细胞介导的自身抗体进一步影响胰岛功能[1]。此外,PD-1/PD-L1抑制剂可通过增加细胞因子的产生加剧胰岛炎症反应。有动物研究显示,靶向细胞因子白介素-27可减少非肥胖糖尿病小鼠1型糖尿病的发生并限制T细胞向胰岛浸润[11]。除免疫因素外,遗传因素也可能影响ICPis相关糖尿病的发生。有研究发现,ICPis相关糖尿病患者人类白细胞抗原(human leukocyte antigen,HLA)区域中DR4基因的表达频率(76%)要高于经典T1DM人群[9],提示DR4基因可能是ICPis相关糖尿病的遗传易感基因。
诊断ICPis相关糖尿病主要依据静脉血糖水平,同时需结合胰岛功能、胰岛自身抗体等综合评估并明确分型[12]。对于接受ICPis治疗的患者,应监测血糖水平,警惕DKA的发生。一旦出现DKA,应暂停免疫治疗。经胰岛素治疗后血糖得到控制的患者,可考虑重新开始ICPis治疗[13,14]。
目前ICPis是肿瘤治疗领域的研究热点,随着其临床应用的增加,早期识别并正确管理irAEs尤为重要。由于内分泌irAEs往往不可逆[15],临床医生需提高对本病的认识。在ICPis治疗前和治疗期间均应定期评估[16],警惕irAEs的发生以便尽早诊治。irAEs本质上是ICPis治疗引起的免疫过度激活,因此未来需进一步研究irAEs的发生机制和可预测irAEs的生物标志物,为肿瘤患者争取最大的生存获益。
所有作者均声明本研究不存在利益冲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