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乙型肝炎病毒(HBV)共价闭合环状DNA(cccDNA)是HBV复制的模板,在缺乏直接靶向cccDNA治疗药物的情况下,阻断cccDNA的补充并尽快耗竭已有的cccDNA是实现慢性乙型肝炎彻底治愈的关键。既往研究认为cccDNA的半衰期很长,但近期的一项研究结果提示cccDNA池的更新周期仅为数月,远低于之前的预测。未来,随着新的、能够完全抑制HBV复制的抗病毒药物出现,cccDNA池将有望因其补充被完全阻断而被彻底清除,进而实现慢性乙型肝炎的病毒学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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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型肝炎病毒(HBV)感染是慢性乙型肝炎(CHB)、肝硬化和肝细胞癌(HCC)的主要病因。HBV转录复制的模板共价闭合环状DNA(covalently closed circular DNA,cccDNA)以微小染色体(minichromosome)形式存在于感染肝细胞核内,其持续存在是HBV慢性感染、患者难以治愈和停药后复发的主要原因[1]。现有一线核苷(酸)类似物(NAs)能显著抑制病毒复制,加之口服方便,是目前治疗CHB患者的常用抗病毒药物之一。但由于该类药物缺乏直接靶向肝细胞核内cccDNA的作用,加之cccDNA非常稳定,停止或中断NAs治疗往往会导致HBV复制的重新激活甚至疾病复发,故患者不得不长期甚至终生服药[2]。
HBV感染肝细胞后,其3.2 kb长的松弛环状DNA(relaxed circular DNA,rcDNA)进入细胞核内并转换为cccDNA,并与组蛋白和乙型肝炎核心抗原(HBcAg,也称core蛋白)结合形成具有超螺旋结构的微染色体,成为病毒复制的模板。cccDNA可转录产生3.5 kb的前基因组RNA(pregenomic RNA,pgRNA),后者既可作为mRNA分别翻译合成病毒core蛋白和P蛋白,也可作为反转录的模板在P蛋白的作用下在核衣壳内合成rcDNA。带有rcDNA的核衣壳获得外包膜后释放入血生成子代病毒颗粒;部分rcDNA也可以重新脱掉衣壳入核,以补充并维持核内cccDNA池的相对稳定[3]。新近的一项研究[4]提示,在CHB患者cccDNA池的更新周期仅为数月,这一发现带来了通过耗竭cccDNA池实现对患者的病毒学治愈的希望。
包括我国《慢性乙型肝炎防治指南(2019版)》[5]在内的各大临床指南均推荐对有中度及以上肝损伤的CHB患者开展抗病毒治疗。这些活动性CHB患者因持续的肝脏炎症损伤,导致包括感染肝细胞在内的细胞不断死亡和代偿性增殖。而在增殖过程中,作为附加体(episomal)形式存在的cccDNA微染色体因缺乏染色体着丝粒结构,无法确保其进入子代肝细胞的胞核内。因此,cccDNA会随着细胞增殖被逐渐稀释、甚至完全丢失[6]。在这种情况下,新合成的rcDNA的补充对维持cccDNA池的相对稳定至关重要。
NAs是目前临床上最常用的抗HBV药物,其作用机制是竞争性抑制HBV P蛋白的反转录酶和DNA聚合酶的活性,显著抑制rcDNA的合成。理论上,在持续的NAs治疗下,cccDNA可能因补充途径被阻断而逐渐耗竭。荟萃分析[7]结果显示,部分接受长期NAs抗病毒治疗的CHB患者在停药后的确能够维持持续的病毒学应答。这一现象间接支持了长期治疗后存在cccDNA池耗竭的推测。
要想彻底治愈CHB,除了要完全抑制病毒复制和阻断cccDNA的补充外,还需清除已有的cccDNA。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实现通过有限疗程在病毒学意义上治愈乙型肝炎。目前比较明确的是,NAs可以有效抑制病毒复制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cccDNA池的补充。因此,在不靶向cccDNA的情况下,耗竭cccDNA池所需的时间就成为了CHB在病毒学意义上能否被治愈的关键。
一项对鸭乙型肝炎病毒(DHBV)的研究[8]提示能否耗竭cccDNA池的关键在于cccDNA半衰期的长短。过去认为,cccDNA的半衰期很长,彻底清除cccDNA可能需要14.5年,因而CHB的治愈是场"持久战"[9]。Ko等[10]基于HepG2-NTCP-K7细胞培养模型的研究认为,cccDNA半衰期约为40 d。土拨鼠肝炎病毒(WHV)的cccDNA半衰期仅约为33~50 d[11];在用NAs治疗阻止cccDNA池更新的情况下,鸭肝脏中DHBV cccDNA的半衰期可能仅为35~57 d[12]。此外,一项基于黑猩猩急性感染模型的研究[13]估算,HBV的cccDNA半衰期可能为9~14 d;而另一项研究[14]则发现,在细胞因子阻止黑猩猩肝细胞内cccDNA池的补充后,推算HBV cccDNA分子的半衰期仅为3 d。不同实验所推算的cccDNA半衰期存在显著差别的原因可能是,在细胞培养系统中研究cccDNA的半衰期,通常会受到培养细胞增殖、死亡的干扰;而不同药物对cccDNA补充的阻断效率上的差异也会影响cccDNA半衰期的测定。除此之外,不同的检测方法也会影响对cccDNA半衰期的测定,如Ko等[10]基于HepG2-NTCP-K7细胞培养模型的研究中,采用Southern印迹法确定的cccDNA半衰期约为40 d,而通过qPCR法测定的cccDNA半衰期则超过了40 d。这些基于细胞和动物实验的数据是否能够反映CHB患者的真实情况需要审慎对待。
近期Hepatology杂志在线发表了我国有关NAs治疗下cccDNA半衰期的研究[5],该研究创新性地以抗病毒治疗过程中血清HBV pgRNA拉米夫定(LAM)耐药突变LAM(rtM204V)株的动态变化来反映cccDNA池的更新速度,并计算出cccDNA半衰期为6个月左右。这一发现为通过耗竭cccDNA池实现CHB治愈的可行性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
由于cccDNA的动态检测需要连续进行肝活检,因此长期跟踪NAs治疗对cccDNA影响的研究较少。一项研究[15]证明,NAs治疗1年可将cccDNA数量从基线的每个细胞7.28拷贝降低至0.57拷贝(减少90.77%)。另一项研究[16]发现,相对于基线水平,恩替卡韦(ETV)治疗48周可使cccDNA降低0.9 log10拷贝/HGEq(human genome equivalent,HGEq)、LAM治疗则降低0.7 log10拷贝/HGEq,可见ETV能比LAM更有效地降低肝组织cccDNA和总HBV DNA水平,是更加强效地阻断rcDNA合成有助于使cccDNA池更快地减少。此外,我们实验室的研究[17]发现,NAs治疗下的子代病毒核酸主要是仅含有部分5’端序列的负链DNA以及3’末端被降解后残存的pgRNA,这些基因组不完整的子代DNA病毒和RNA病毒样颗粒缺乏感染性[18]。上述发现提示我们,NAs治疗不仅抑制了rcDNA的合成,同时也使子代病毒缺乏感染性,长期巩固治疗将有利于cccDNA的耗竭。然而,近期的一些研究[19,20]发现,约20%的经ETV治疗的CHB患者,其血清HBV DNA水平持续或间歇高于检测下限(20 IU/ml)但低于2 000 IU/ml。这种"低病毒血症"(low-level viremia,LLV)现象说明,现有的NAs治疗尚不能完全阻断病毒复制,也无法完全阻断cccDNA的补充。因此,现行指南中选择有明显肝损伤的患者开展抗病毒治疗,其背后的机制或许就是通过与细胞代偿性增殖和调节免疫系统联合,以通过清除感染肝细胞和残余感染肝细胞的增殖加速cccDNA池的丢失与稀释,有利于在有限时间的巩固治疗后耗竭cccDNA池[21]。
既往基于土拨鼠原代肝细胞体外感染模型发现,cccDNA在NAs作用下非常稳定。据此认为,cccDNA的消除取决于感染细胞的死亡而非分裂细胞内cccDNA的丢失,提示感染肝细胞的清除在HBV感染控制中具有重要作用[22,23]。随后有研究[7]发现,由于缺乏着丝粒,存在于细胞核内的cccDNA在肝细胞发生有丝分裂时很难均等地分布到子代细胞的胞核内,进入细胞质的cccDNA可能被核酸酶降解,进而造成新生肝细胞内cccDNA的稀释和丢失。既往郭巨涛等[24]的研究也已发现,新生肝细胞对HBV再感染有一定的抵抗。我们近期的一项研究[25]提示,在处于增殖状态的肝细胞中,HBV的功能性受体——牛磺胆酸钠共转运受体(NTCP)表达水平降低,且在肝细胞膜上的分布减少,可能是新生肝细胞抵抗HBV感染的重要机制。总之,在临床治疗中,除了需要清除感染肝细胞内的cccDNA外,还要防止已清除cccDNA的肝细胞再次感染,同时也要对难以分裂的感染肝细胞进行有效的识别清除。未来,NAs药物或靶向核衣壳的药物或许可以与HBV进入抑制剂如Myrcludex-B等联合使用,一方面抑制rcDNA的合成和cccDNA的补充,另一方面也可以阻止HBV进入肝细胞,进而有助于cccDNA的清除。
最新的《慢性乙型肝炎防治指南(2019年版)》[6]进一步强调了"临床治愈"(或功能性治愈)的概念,其主要特征为停药后乙型肝炎表面抗原(HBsAg)持续阴性(伴或不伴抗-HBs的出现)。遗憾的是,尽管长期的巩固治疗能将相当一部分患者的血清HBsAg维持在较低水平,但只有少数患者发生HBsAg阴转。有研究[26]表明,HBV感染肝细胞后与宿主基因组发生较高频率的基因整合,且HBV整合片段的断点多在DR2-DR1区域[27],故整合的HBV病毒基因片段大多保留了编码HBsAg的基因的完整性,可继续表达HBsAg。与之一致,多项研究结果均表明,特别是在长期NAs治疗的乙型肝炎e抗原(HBeAg)阴性的患者中,整合的HBV DNA也是CHB患者HBsAg的来源之一[28]。这种状态下,血清HBsAg持续存在并不一定代表cccDNA的活跃转录。肝细胞核内的cccDNA是血清HBV pgRNA的唯一来源,血清HBV pgRNA可反映cccDNA的转录活性[29]。综上所述,在接受巩固治疗的患者,其血清HBV pgRNA在判定cccDNA转录活性方面明显优于HBV DNA和HBsAg。
一直以来,cccDNA的检测面临着诸多困难,如较低的cccDNA拷贝数、Southern blot操作的复杂性、rcDNA与cccDNA难以区分等问题,以及最重要的,肝活检的有创性使之不适用于多次动态检测。考虑到rcDNA完全来源于有转录活性的cccDNA、二者的存在均代表着肝内cccDNA的存在,我们认为,在对接受抗病毒治疗的患者检测其肝组织cccDNA是否耗竭时,没有必要排除rcDNA对cccDNA检测的干扰,而是可以将rcDNA和cccDNA统一定义为有感染潜能的HBV DNA。为此,我们建立了基于单一或双跨缺口PCR引物的特异性扩增rcDNA和cccDNA的方法[30]。
由于cccDNA是病毒复制的唯一模板,其清除将意味着病毒再无激活复制的可能性。据此,我们建议以"病毒学治愈"(virologic cure)来对"准临床治愈"的概念进行更新[31,32]。"病毒学治愈"特指停止NAs治疗后,CHB患者血清HBsAg仍可为低值阳性,但肝内cccDNA被清除或转录静默,表现为血清HBeAg、HBV DNA、HBV pgRNA和乙型肝炎病毒核心相关抗原(hepatitis B core-related antigen,HBcrAg)均持续阴性。"病毒学治愈"的患者HBV再激活的风险显著降低。但需要强调的是,病毒学治愈只是CHB患者抗病毒治疗下达到的一种状态,而非治疗的终点。对于优势人群应继续追求血清HBsAg阴转及临床治愈,以清除含有整合HBV DNA片段肝细胞表达的HBsAg,进一步降低HCC发生风险。
近年来,靶向清除cccDNA的研究已成为CHB抗病毒治疗的热点问题,如靶向清除cccDNA的细胞因子治疗、基因编辑技术等,以及靶向表观遗传学修饰静默cccDNA、靶向病毒蛋白负性调控cccDNA等[33],但这些技术距离临床应用尚有较远的距离。
在当前缺乏直接靶向cccDNA药物的情况下,彻底清除感染肝细胞中的cccDNA需要克服两个关键的障碍。首先,需要完全阻断病毒复制和cccDNA池的补充;其次,必须在一个合理的时间内耗尽先前cccDNA池的库存。Huang等[5]报道的仅为数月的cccDNA池更新周期,为通过耗竭cccDNA治愈乙型肝炎带来了希望。未来多靶点、多层次的联合治疗可能完全抑制病毒复制和cccDNA补充以更快速而彻底地清除cccDNA,同时联合免疫调节治疗,使慢性乙型肝炎治愈成为可能。
所有作者均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





















